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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志飞再也睡不着觉了。凌晨4:37,他起床穿上衣服,来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快步走着。
沥青马路在灯光下反射着星星样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不停地流泪。
41岁的柳志飞已经辞职,辞职信通过电子邮件交给老总。虽然3家企业已经发来橄榄枝,但他依然有一种中年失业的悲凉。
柳志飞怎么也想不清楚,一向作风严谨的母亲居然成为众矢之的,还是以这样一种卑劣的身份。
一阵秋风吹过,哗啦哗啦的槐树叶子落下来。他抹一把头上散落的灰尘,夹杂着几根小树枝。雨滴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心情更加低落。乌云遮住星光,大颗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
“真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柳志飞调头往回走,但忽然觉得秋天淋这一点儿小雨又能怎么样,他折回来继续向前走,依然漫无目的。
他走得很快,脚步铿锵。随着距离增长,脚掌、脚腕、膝盖、腰都开始有隐隐作痛。
想想自己坐办公室已经超过10年,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有多久没有锻炼,每天都为各种事情忙碌。今天他最不愿意回到办公室。
“你靠着老娘睡领导升职,你能逍遥多久?现世早晚要报,报应吧!”副主管因为柳志飞离开而升值,他心里还是对柳志飞怨气十足,这时正好落井下石,过街老鼠人人可打。
柳志飞狠狠地打了准备接替他的副主管一老拳,直打得翘着兰花指的副主管满眼金星。
这一拳柳志飞已经等了很多年,副主管是老总远房亲戚,来机关3年半,从小科员做到副主管,一直碍着老总情分没有撕破脸。
副主管的工作能力很一般,牢骚又多,因为碎嘴已经得罪很多人,仗着老总的关系,狐假虎威。
谁还没个毛病呢!柳志飞对他一再容忍,从没对他发过火。
没想到今天副主管小人得志,说出这样的话,柳志飞怒不可遏。
柳志飞练过5年散打,虽说近10年没去过道馆,只在家里的沙包上发泄发泄情绪,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娘腔还是绰绰有余。
好久没有参加道馆的活动,这一次是他10年来唯一的一次实战。
手指很痛,估计关节挫伤会肿起来,但此时的柳志飞已经顾不得许多。他再次挥起右拳,这一次没有再打到鼻子上,如果再打到副主管的鼻子上,恐怕鼻子要彻底骨折。
场面混乱起来,办公室的空间太小,施展不开。副主管想抓住柳志飞的衣服或者头发,可惜近不得身。
柳志飞看着周围的环境,脚是踢不开的,只能用拳。
右拳挥击以后,打到对方的左脸颊上,随即收回。再出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出拳,而是揪住了他的脖领。
左拳打在他的右下颌。这一拳虽然是左手,但平勾拳非常重,不至于打死他,足以把副主管打倒,躺在地板上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外面的员工们听到主管办公室异常,纷纷闯进来,发现鲜血铺散得到处都是。
一个装修豪华的办公室,看上去就像谋杀现场。
柳志飞拿着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
前同事打110报警的时候,柳志飞正坐在派出所里和所长聊天。
所长接到出警的通知,询问情况以后。直接对准备出警的小张和小李说,“嫌犯已经来自首,你们去把当事人和证人叫来,多询问一下当时情况,给在场其他员工也做一个笔录。以及把能找到的监控录像拷贝一份拿过来。”
老所长是柳志飞妈妈同学的孩子,之前一起在家吃过饭,虽然当时老所长说,“像你们这些正经人,一般是用不着我们这些整天跟地痞流氓打交道的人,但凡有些处理不了的小事,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出个主意,有些事不一定非要按常规处理。”
柳志飞一直记得这些话,他从来没想过今天会用上这层关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是柳志飞挥拳时在心里念叨的理念。
在主管的位置做得时间越久,他的话就越少。越来越多的话都埋在心里,不愿表达。不说不代表他没有考虑过。
他知道祸从口出,说得越多祸事越多。“不说话就会有更多的余地。”这也是柳志飞坐上主管位置的那一年,妈妈对他说的话。
他一度怀疑过这个理念,因为过多的压抑情绪让自己曾经抑郁过一阵子。现在他已经找到消化这些负能量的出口。
今天他把副主管打了,他秉承一个道理:一个成熟的副主管想要上位并把位置做牢靠,就必须先学会管住自己的嘴,如若不然,前脚进门,后脚出门。
这个年代会做事的猪很少见,能上位的科员多得是。
所长被同事叫走,柳志飞守着一杯冷掉的茶,想心事。
他有点怨恨母亲给他的这些关系网,他又确确实实离不开这些关系网。
遇到事先想到给谁打电话,与谁联系能把事情摆平。从小练就的这套本事,可谓无往不利,如果不是柳志飞欲望低,再大的官他也能争取一下。
今天柳志飞依然在母亲用一生织就的这张网下生存,但他开始审视这张网是不是已经破烂不堪,以后没有关系网,他该怎么样生活?
昨晚,妻子说,“你就不该纠结这些问题。我们从出生就在这张网下,你现在要离开,那结果就是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这个词是用在被逼无奈的时候,现在没有人逼他,他也没有犯错,为什么要跟这张网过不去。
那么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妈妈是不是该鱼死网破呢?忽然他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妈妈。
妈妈用什么办法织就的这张网?他从来没有考究过。难道他舒适地躺着获利的网,是妈妈用金钱,用权谋,甚至用身体,一次次交易换来的?
“原来,我一直回避这个问题!”柳志飞拍了自己的额头。手指疼痛,失了准头,碰洒水杯。
他赶紧把水杯扶起,想找张纸擦拭,身上没有带,他想去出门找个人,要一张纸或者一块抹布,结果门居然打不开。
“这是一间审讯室!”这个念头让他万念俱焚。
所长出卖他?已经把他关在这间屋子里?他控制自己尽量不往这个方向思考,但眼下门是打不开的。
他摸摸口袋,手机还在。解除锁屏,信号是满的。他试着打了一个银行客服电话,能接通,随即挂断。
柳志飞装作若无其事地扫视房间,普通的会客室,书桌、绿植、椅子,窗外是院墙,院墙上有铁丝网,窗户有护网。又不像是审讯室,没有电视中的那种带手铐脚镣的铁椅子,更没有隔断自由的钢筋门。
但他看到在东南角和西南角分别挂着两个可以360度旋转的摄像头,这让他有些敬畏之心。
他用手把水划拉到地上,再把手在衣服不起眼的地方抹干,他重复两次,桌面不再水汪汪的。
“老柳,人都带回来了。我已经跟他谈妥,互不追究责任。”所长大约出去半小时,回来后,跟柳志飞这样说。
如果自己没有倒,所长会怎样办这事儿呢?会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吗?不好说。也许无论怎样这都是最好的结果吧!
眼下就是最好的结果,见好就收吧!柳志飞安慰自己。
签下一些文书,所长遣散了来人。开着私家车跟柳志飞一起去吃饭。
“你这么高调地跟嫌疑犯吃饭,不怕有人诋毁你吗?”柳志飞一边嗦粉,一边问。
“怕!这年头谁也不想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你妈妈现在落马,你要跟她撇清关系,断绝母子关系吗?”所长把问题直接抛回来。
柳志飞停下嘴。忽然像看到外星人一样,看着所长。
“你要断绝母子关系吗?”
这句话震耳欲聋,是呀!柳志飞从来没有想过要断绝母子关系,不然他也不会辞职。他想起文革时期毅然决然与母亲离婚的父亲,后来又复婚才生下的他,最终还是离婚。
他想起关系网中在位、离职和落马的所有节点,大家都在做怎样的准备,世界终究不同,人心里所想也各不相同。
人终究是人。作为人的最基本的本性不能忘。
柳志飞豁然开朗,这是他最畅快的一餐饭,虽然只有猪肚鸡和螺蛳粉。
柳志飞见到了被羁押的妈妈。他给妈妈带了一些日用品,本来烫染有序的黑发,现在已经全白,没有上妆,妈妈衰老很多,精神很好。并没有柳志飞想象得那么颓废。
“妈妈很好,你不用惦记着,也不用做太多没用的挣扎,做好你自己就好。儿子啊!妈妈这么多年,做了很多坏事,但你是清白的,这一点妈妈心里很安慰,你能幸福的生活,妈妈心里也就踏实了。在这里没什么不适应,未来妈妈不准备做任何抵抗,也不会上诉。知道你很好,妈妈就很好。”
柳志飞还是把家里的资产处理殆尽,全部去归还妈妈需要承担的罪责,虽然对妈妈的减刑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但他求自己一份心安,也求妈妈一份平安。
柳志飞固定时间去看守所探望妈妈,了解妈妈的情况,添衣买药。
妈妈说:“我们家小飞成长了,会关心妈妈,照顾妈妈了,是妈妈的好孩子。”
妈妈还是没有熬过那最难熬的岁月。
柳志飞从狱警手中接过妈妈的骨灰,感慨万千,人生总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妈妈的死是什么分量呢?
柳志飞在新的岗位工作很顺利,几乎没有受到关系网断开的影响。他深深地理解关系有很多种,有的关系说断就断,有的关系无论怎样都不会断。偶尔他会为妈妈觉得有些不值,一生巧妙地编织,最后葬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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