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彭小写 以沫时光 7月5日
一
“晚上，我打着手电筒散步，乐乐就拿它当拐杖，我拄着一束光。”余望看着屏幕上这一行字，随后一闪而过的灵感又被长时间的沉默阻断了。电脑旁执拗着不熄灭的灯光，把桌上小小的物体放大了多倍投放在墙上，将彩色改变为黑白，将正常拉扯为扭曲的影子。
漫漫长夜。又将是一个赶进度的不眠夜，余望盯着屏幕上这一行整整齐齐的小字，短小的诗歌一字不多，一字不少，背后却有让人惊诧的文学天赋。这首小试出自于一个六岁的小孩之手，却展示出让大人们汗颜的才华。而这个大人们，就包括眼前这位在全国比赛中崭露头角，以“余望”为笔名的青年作家。
随着这几年年轻作家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关注，越来越多的新血液涌入文坛，给老一代写手带来了不少的压力。可是压力也是双面的，如同力的相互作用，施加对手的同时，也一分不落下地作用在自己，何况这压力，还包括了社会舆论的力量。
余望轻手轻脚地点燃了一支烟，将合租房里自己的房门紧闭，打开窗户。想象着自己吐出的一口烟，升上天空与星星肩并肩；温热的烟头，轻松地将这忧愁的黑夜烫出来一个猩红的窟窿。
每当创作出现瓶颈，他从不选择喝咖啡，而是总会到这扇窗口前面，配上一根烟凝视，这幢楼是附近最高的，可以轻松地抬头仰望星空漫天，俯身能欣赏到巨大的人工布景，车水马龙的城市，人流不息，灯火不灭。
余望长长吐出一口烟，自从他出名之后，约稿蜂拥而来，也一时被巨大的报酬冲昏了头脑，揽的稿件太多，这半年他加班加点地工作，才勉强蒙混过关。虽然外界都标榜他为“千年一遇的天才写手”，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现在的成就不过是凭着学生时代对文学的狂热爱好，一直埋头苦读苦练而来，看了著名作家年仅六岁写成的诗歌，深感在写作天赋方面还是惭愧不如人家。但现在既然都到了这样一个高度上，虽然前路困难重重，他都必须坚持咬牙写下去。如若坠落，必定粉身碎骨。
他立觉一惊，一卷烟灰不知不觉弹落到了脚趾上，将袜子深深烫出一个洞来，却没有任何疼痛感，那里空空的，没有任何感觉。有一个被封印的了秘密，自从那件事之后一直成为余望心里最疑惑的地方。
余望眼底一沉，缓缓弯下腰去，将自己深深埋在窗下的黑暗里。从明天开始，他将对外宣称休息调节一个月，来为之后的创作做准备。而实际上，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行动的方案，一切的谜题都会在那时解开。因为和他长得一摸一样的那个人，回来了。
余望有点激动地搓搓手。背后的窗口中镶嵌着能深深将人吸入胸怀的，美丽深邃的带有缕缕忧伤的星空。
二
高级疗养院门前，余望深吸了一口混着各种芳香的空气，伸手不自觉扯了一下紧绷着的领带。这里空气清新，环境优雅，处处都有VIP的氛围。但一种压抑的熟悉感和冰冷感，让人迈不开步。余望用声音掩盖内心的不安：“你确定是这里么？”“没错，小念。”余望身边绑着高马尾的女生淡定地讲，目视前方一眼都没看旁边的余望。年轻的外表之下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虽然我们平时关系亲密，但对外看来你还是我的经纪人，”余望不开心地瞥了一眼何欣，“今天在别人面前请叫我余望先生，何经纪人。”“好的，余望先生。”
余望又深吸一口气，高大挺拔的身影径自走了进去。何欣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边，那一声“小念”却叫出了他的心虚。余念，是他的本名，不，准确来说，是他盼望已久的名字。他一直希望从出生开始，“余念”这个名字，连同命运给予的赠品，都是属于他的，而不是那个空有一身才气却甘心隐居埋名的没有一丝欲念的人。
他最恨暴殄天物的人，也许因为未曾拥有，才明白来之不易。
余想、余念，哥哥、弟弟，在那场意外之后，在自己的刻意为之下，悄然互换了身份。
可是已经三年了，那场灾祸已然是最大的惩罚。毕竟是孪生兄弟，之前的恩怨就让他一笔勾销吧。
余望如此想，推开了建筑物最里面的那扇门。迎面巨大的落地窗将所有的光芒汇集在这个房间，仿佛有金光从窗口里自动喷射出来。
心跳动地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秘密的真相，即将在三年后浮出水面。
三
余望眯着眼睛侧身遮挡着面前强烈的光线，穿过光线阴暗的走廊，这里明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若西方审判罪状的教堂一般。
养父坐在病床边，随着门开抬眼看到了余望，嘴角勾起了一些深邃的微笑，又假装从不知道余望会来的样子：“小念，你怎么来了？来看想想啊。”
“恩，是啊，前段时间工作太忙，知道你们从美国治疗回来，也没来得及看望您老人家和哥哥，现在我正好休假，想好好陪陪您和哥哥。”
养父转眼看着床上熟睡的余想，叹了口气：“哎，你哥啊，估计这辈子就这样了。还是不记得任何事情，和三岁小孩似得傻傻愣愣。三年前那场意外把你们俩都给害了啊，好好的仓库怎么会起火爆炸呢，而且巧了你们俩都在那附近……不过你能成材，你哥看到了也会欣慰的。”
余望远远地看着病床上的余想，虽然睡得香甜，嘴角还有一丝如孩子般的微笑，但还是遮不住因身体和精神上病痛导致的日益虚弱的内里。但是错觉吗?睫毛似乎有微微的颤动。
余望不忍心再直视他苍白的脸，“意外调查得怎么样了，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吗？”
“不，还是有了一些进展。你来看看这个。”“怎么回事？”
“是这样，有个司机来自首，说在当天事发地附近，给撞伤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据之前的证据对比，很可能就是制造起这场事端的人。”养父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余望一眼。
刹那间，余望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向后踉跄了几步，对上了，难道自己脚上断裂的那个趾头，就是那时候造成的吗?三年前自己事后醒来，完全不记得关于爆炸前前后后的任何事情，但是莫名其妙成了残疾人的事实，一直让他无法接受。而他的孪生兄弟在爆炸中受到的创伤更大，爆炸对大脑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使得他不记得任何事情，包括姓名、智力也退回了三岁小孩的水平。而余望知道了这个情况之后，决定以他弟弟余念的身份和名声生活下去。从此身份互换。
余望确实是对自己偷换了两个人的姓名身份而内疚不已，可是，难道放火杀人的事情，也是自己做的吗，自己会因嫉妒弟弟余念的才华而放火杀他，再以他的笔名“余望”继续从事本属于弟弟的写作事业吗？
“小念，不，应该是余想，有些事情虽然你是忘记了，但不代表从没发生过。”余望”这个本属于你弟弟的笔名和荣誉，你用了很久，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至于你的作案经过，无论你记不记得起来，都去和警察说吧。”养父站起身，平日里佝偻着拄着拐杖的他，此时却扔掉了拐杖，缓缓地挺直了身体，在洒满夕阳的窗口前，形成的高大黑影却如同怪物一般，仿若把窗口的光亮全部吞噬掉。余想大口大口喘着气，眼见养父手持拐杖，仿佛拿着一根棍子，朝自己敏捷地走来。突然一道光乍现，自己也随后失去了知觉……
四
一周后。夜已深，何欣驻足在余想公寓里的落地窗前，巨大的窗口仿佛人心灵的入口，里面有璀璨星光，也有星光后被刻意遮蔽起来的阴霾。
黑暗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到何欣身边，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何警官，谢谢你，我才能拿回我自己的名字，余念。”
何欣嫣然一笑：“不谢。论演技，我还是没有你好，我可不能装疯卖傻三年不被别人发现。话说，你怎么知道放火害你们兄弟的人是你们的养父呢?”
“这个啊，之后再和你讲。不过我能确定以他的体力，拄拐杖远不至于，而且我哥，我从来不会觉得我哥会真正想害我，虽然他在事后偷换了我们的名字，可能也是因为太想成为我，太想成为那个所谓的笔名“余望”的主人所致。”
“既然你哥不是放火的凶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周围都是火焰，他拉着我横冲直撞，被掉下来的钢铁砸到了脚指头，疼得晕了过去，我把他好不容易搬了出来，然后装晕。但当时没有想到，一装就装了三年傻瓜，哈哈。”
“最后因果轮回，你在关键时刻还是你救了你哥，在你养父准备动手的时候，”何欣望向星空，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傻了三年的人会从床上一跃而起将自己打趴吧。”
余念微微颔首：“我哥一直以为我是天生就有写东西的天赋，认为我写东西是信手拈来，同时也是不屑于用文字来获得名声和利益的人。他有时候指责我暴殄天物，可是，他从不承认我在写作上花费的功夫，可远远不必他少，一切的成果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来。”
“你们同时参加比赛，你以余望的笔名写的东西被大家认可，成果远远超过你哥。想不让人妒忌都不行，你还是承认你的才能吧，余望大作家。”何欣转过头，歪着头轻笑。
“我会一直写下去，却不会因为写东西而写东西，我想写的，都是我出自真情实感的声音，这一点就和以名和利为目的的我哥不同。可能这也是我比他的作品更能打动人心的原因吧。”
“希望你哥也会明白这个道理。妒忌和取代永远不是办法，用心才是。”何欣朝窗口外伸出手臂，窗口下万千盏灯齐齐盛开，如同一双双凝视着世间万象的双眼，动人，庄严。
一扇窗口就是一扇人生大门，就是一个灵魂的内心世界，请注视它，凝视它，无论朝上仰望璀璨漫天，还是朝下俯瞰领略尘世万丈，都请用心体味其中的奥秘，静听内心，不被世俗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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