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笼包双煞
——《闹市英雄传》002
已经晚上9点了,小区深处那家小笼包居然还没关门,我带着疑惑走进去。
“老板,还有吃的吗?”
“有,都有。”
“哦好,老样子。”
“嗯,一笼包子、一屉蒸饺,一碗鸡蛋汤对吧?”
“对,鸡蛋汤里多放葱花。”
这家小笼包在小区最里面,因为位置偏,平时人就不多,但老板夫妇做的味道特别正宗,所以我老是隔三差五就来吃。平时他们晚上8点就会打烊,有次跟老板聊天得知,他们来北京是为了找自己的儿子。
老板的儿子离家出走已经快十年了。
“他走那年,才17岁。”那天老板抽着烟,坐在笼屉旁边的凳子上说。烟丝明灭处,他的表情有些纠结,说不上是忧伤还是麻木。
“为什么离家出走?出什么事了?”我那天吃的也是这老三样。
“他大学没考上,想去学电影;我们俩想让他继承手艺,跟着我们学做小笼包——将来也好有个谋生的手艺。可是他不听,非要去学电影。但当时一来没那么多积蓄,二来我们也是为他好。”
“然后呢?你们怎么就来北京了?”
“一开始找了他所有的同学家,都没有人影,听他一个朋友说,他借了路费,一个人跑到北京来。我们就卖了老家的店,坐火车找过来。但是这些年,我们做过各种小生意,找遍北京的各个区,也从没见过他的影子。”
我看了看表,9点一刻,夏天的风闷热而焦躁,吹得店门口的树梢慵懒的撩动。看到老板坐在笼屉边等着它们变熟,我又想起他们儿子的话题。
“怎么样,儿子找到了吗?”
“哦,找到了。”
“哈哈,终于还是找到了。那怎么没跟你们回来?”
“回不来了。”
“啊?什么意思?”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们要回去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收拾完东西,明天准备回老家。”
“呃,这么突然!”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我才知道,原来老板的儿子一直在北京。为了生活,他做过各种零工,卖过煎饼、卖过碟,还经常在中关村的天桥上给人贴膜。老板之所以能找到他,还是因为在晚报的新闻里看到《贴膜侠见义勇为
打伤色狼不敢现身》,才通过一张模糊的照片找到儿子。
儿子一直住在电影学院附近,前几年为了旁听电影课,晚上和早上都在拼命做零工。虽然学了几年,但到现在也没有独立导过什么电影。只是在同学的短片里露过脸,参与过摄像、剪辑、编剧本。小笼包夫妇把这些年的积蓄留给他,决定回老家,开个新的包子铺,等待儿子导演电影的那天。
“这十年来,你们一直在找儿子,现在找到了,为什么又要回老家呢?”
“这个城市不属于我们,这里像个游乐场,我们急着找人,根本没心思玩。”
“但现在回去,老家的生活又要从头开始吗?”
小笼包老板使劲抽了几口烟,没有回答我。
老板娘端着鸡蛋汤从后厨走出来,对我微微笑了一下说,
“什么开始不开始的,我们一开始就是属于那里的。我们的亲戚朋友,我们的手艺,我们的方言,都是那里的。这十年,给我们唯一的改变,就是认同儿子的选择,让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们也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能再像这十年一样,一心想着找儿子,已经活得忘了为什么活。”
我吹着汤,轻轻喝了一口,淡淡的说,
“可能再也吃不到你们做的小笼包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吧。”老板轻轻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小店的音箱里在放着郑钧的这首歌,此刻听起来突然有点伤感。
我走在快要下雨的夏夜里,树丛下的小路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花,大风把树枝卷的左右摇摆。我被狂风席卷着,却觉得脸上燥热。
此后,我又搬过四次家,住过北京的三个区,吃过十三家杭州小笼包,但再也没有一家店,比得上这两位做的味道,他们像是一对勾魂的鬼,取走了我味觉的一部分。
我来北京六年了,我怀念“小笼包双煞”也已经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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