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对我说

那女孩对我说

2015年元旦，全世界都在庆祝新年的到来，业已在雷市定居的陈眷，在从新年音乐会回来的路上，忽然很想念国内的家人。

或许是想感受家乡跨年的热烈氛围，他打开了江苏卫视的跨年视频，几曲听罢，又深感无趣，正要关闭间忽然听到了一首叫《那女孩对我说》的歌。

顷刻间，漫漫时光缩短为一首歌的距离，窗外迷离的灯火和人流都已化为虚影，他愣在那里，再也无法按下关闭键。

陈眷第一次知道，原来可以有一首歌，让自己泪流满面。

捧着她的名字 她的喜怒哀乐

陈眷的整个青春，都离不开一个名字，文茵。

文茵是陈眷初中时补习班上的同学，高高的马尾辫，永远坐在前排。陈眷从来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直到上补习班之前，都是被父母强拉硬拽过去的。但当他走进教室，望着前面女孩的马尾时，他忽然找到了坚持的理由。

他拍拍女孩的肩膀，同学，我是新来的，可以认识一下吗？

女孩在纸上轻轻写下“文茵”两个字，晴日里，一阵暖风吹进来，拂过女孩的发梢。高原将这些细节一一记录，储存在脑海中。那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思考，关于爱情。

越是年少的心，越是容易动最真挚的情。岁月仓皇，却不鲁莽。从此给所有的路途，都标记上她的名字。而这个名字，也从此成了心中最珍贵的图腾。

陈眷发动自己的贫嘴手段，迅速的与文茵熟络起来。不仅以问作业为名要到了她家里的电话，甚至在下雨天装作没带伞，蹭她的伞摸清了她家的住址。

真正的进一步接触是有一天，文茵一脸尴尬告诉陈眷，有人向自己表白，但不知如何拒绝。

“明天你放学的时候我告诉你怎么做，我在你校门口等你。”陈眷拍拍胸脯，文茵一知半解，但也照做了。

放学时，文茵慢吞吞走出教室，边走边张望。忽然一只手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文茵吓了一跳，一回头，是一脸坏笑的陈眷。

文茵正要脱口而出“你干嘛”便看到任绪一脸阴沉的走过她，陈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昨天没找我，我着急你知道吗。”，说着就拿出一对情侣挂链，“给你买的。”

文茵看着任绪落寞的背影，心里十分不忍，转头对陈眷说，“这就是你的办法吗？你怎么之前不告诉我呢？”

陈眷耸耸肩，“告诉你你一定不会同意，不如这样先斩后奏，解除后患。”

文茵被他逗乐，还是向他道了谢，反正不管怎样都要伤害任绪，这个方法也免除了更直接的拒绝吧。

尽管事情得到了解决，但陈眷深深的记得，第一次为有人向文茵表白这件事紧张的心情——不管过去多少年，那曾经为对方忐忑起伏的心，我们最初的迷惘，都会在一生中常常追忆。

那女孩对我说，对她这样的不多

自从那次的伪装之后，陈眷和文茵的关系便更加亲密。文茵渐渐把陈眷当作最亲密的朋友。

文茵告诉陈眷自己家庭的状况，陈眷第一次知道她的父亲在她九岁时出轨，与母亲离婚。母亲受了打击，情绪不稳定，因而对自己严加掌控。她告诉陈眷，也因为父亲的缘故，自己对爱情十分怀疑。文茵还告诉陈眷，自己最大的愿望是去冰岛看一次极光。

陈眷也带文茵去看篮球联赛，带她感受自己最爱的球场氛围；带文茵逃课去看莫文蔚的演唱会，跟着全场一起大合唱《北极光》，故意在她耳边唱那句“莫道为了你，我享受着期望”，尽管声音被嘈杂的尖叫声压下去；初三中考时，文茵压力大每天风尘仆仆，陈眷怕她压力太大，带她到游乐园散心。坐在夜场的长椅上休息的时候，文茵忽然哭了起来。

“陈眷，你知道吗，因为你我感受到了很久没有得到的温暖。”

陈眷把手抬起，想要把文茵揽入怀中，最终却只是把手停留在半空中，犹豫片刻，又缩回来，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文茵的背，心里一阵又一阵的苦涩，想说的话很多，却如鲠在喉，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文茵抬起头，用哭肿了的眼睛望着他，“陈眷，你做我永远的朋友好吗，不要离开。”

陈眷凝视着她，心里此起彼伏的声音说着“为什么只是朋友”“我不要做朋友”“我喜欢你啊”……可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开玩笑似地说，“当然，而且不仅是好朋友，男朋友也可以啊。”

文茵破涕为笑，“不要开玩笑啦你”，话落有一点尴尬，眼神闪躲，忙起身对陈眷说，“不早啦，我们走吧。”

她的神情全落在陈眷眼底。但他掩饰了失望，揉了揉文茵的脑袋，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或许那时年少，我们都有过这样的时刻。言不由衷，却又将真心吞咽。每一次得小心试探，却会换来惊天动地的震颤，只好把不开口的爱，当作是最珍贵。

一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宝贝，久了之后她变成了眼泪。

中考结束，陈眷和文茵一起考进了市重点。

陈眷依然发挥他的护花精神，又怕给文茵造成流言蜚语，于是每天只在校门口等着她，假装无所事事的踢着石子，一边用余光瞟向文茵的班级，等着她的出现。等文茵终于和同学告别后，他便轻轻地走在她后面，再故意哼着歌发出声响提醒她。

在陈眷的记忆里，最美的就是文茵回眸的那一笑了。每当她闻声回头时，发梢轻轻扬起，她的脸逆着光，笑容若隐若现。在这样的时刻，陈眷总是抑制不住想要表白的冲动。

两个人的影子在小巷中，渐渐拉长。黄昏尚远，夕照温柔。

一天，文茵皱着眉头走出校园，陈眷隐约觉得有什么事不对，亦步亦趋追上她。

“你怎么了？”

“我的同学说我早恋，说我们”，一边抱怨“她们不知道男女之间还有真正的友情吗？”

陈眷握了握拳头，“有是有……不过，”他顿了顿，“我们不算。”

文茵看着陈眷满脸的吃惊，“你怎么和他们一样了？”

“文茵，你是真的不明白吗？”，陈眷凝视着文茵，“我的心，我对你，你觉得只是友情吗？”

许久的沉默。这边陈眷的局促，等待着文茵的回答。那边文茵不知所措，若有所思。

“我……我一直以为我想多了。”文茵垂目，”好突然，我有点接受不了。“

陈眷不忍心为难她，只是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文茵有一些闪躲，后退一步，望着他。

陈眷笑了笑，“好了，不要紧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吗？”

两个人尴尬的向前走去。

回家后，陈眷收到了文茵的短信。文茵回了好长一段话：陈眷，你知道吗，你是我最在乎的朋友，我的记忆里很多都是你。有的时候我会很害怕你离开我，有的时候也很害怕自己偶尔的想法会发生，而我不愿意这样尴尬的事情发生在我们中间……毕竟，我们还小。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维系。你可以告诉我吗？”

陈眷望着短信，半晌，才平静的回复道：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我依然会陪着你。

很多年以后，听到一句话，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然而不知不觉中，回顾过往，我们早已践行。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

命运总是了无定数，高考的魅力也的确在于阴差阳错，谁曾想平日里刻苦的文茵发挥失常，连重点线都没有上，更别提北二外。而没那么拼命的陈眷却超常发挥，跻身全市前500。文茵的母亲在看榜那天当众晕了过去，红榜那头的陈眷听闻，来不及和父母解释，马上赶来，背着文茵的母亲就跑向医院。文茵连谢谢都说不出，只是一直默默流泪，头发散乱的贴在脸庞。

陈眷的家里人十分高兴，摩拳擦掌，为他考究那个重本学校有发展。而那天目睹了文茵蹲在医院墙角痛哭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的陈眷，早已暗下决定，替文茵去北外，在她梦想的学校等她归来。

和家里大吵了一家，最终还是执拗的在志愿单上郑重的填下北京外国语大学，冰岛语系。那天晚上，陈眷给文茵打了电话，约她在海边一聚。

见到文茵的那一刻，望着她月光下有些娇弱的面庞，陈眷十分心痛，用力将文茵抱在怀中。闻着文茵的发香，陈眷觉得，等了六年，他终于得到了她的拥抱。

只是没过多久，他便察觉到了来自女孩隐隐的挣脱。陈眷不舍的将臂弯放下，看着低头不语的文茵，对她说：“文茵，我报了北外，我要去学冰岛语，我等你。”

陈眷看到文茵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滴，一颗一颗落在地上，也落在自己的心上。他多希望命运不再折磨心爱的女孩，多希望能和她一起完成她的梦想。海风阵阵，海浪翻滚着，他们之间的伤心，都被伴随着海浪，翻滚，汹涌着。

“陈眷，不要等我了。你应该有你的新生活。不要担心我，我会更坚强。”

陈眷不解，“还要这么客气吗？”

文茵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用一种陈眷无法理解的口吻说：“我们，就这样吧。”说着，便转身。几步之后，又站定回头对陈眷说：“陈眷，以后你要更加努力。也祝福我吧。”

陈眷望着文茵的背影，明白，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她。

可事实上，自己又何曾得到过她？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是一个小偷，偷她的回忆塞进我的脑海中。

进入大学的陈眷，丝毫没有感觉到新世界的快乐，反而时时牵挂着文茵。可想到文茵还在专心的复读着，便放弃了联系她的念头，只通过在南京的朋友获取她的消息。

忽然有一天，陈眷得知文茵的母亲生病住院，文茵一个人医院学校两头跑着照顾母亲。陈眷没想什么，当即定了当晚回家的车票。

绿皮车早已没有了卧铺票，陈眷整晚的坐在绿皮车生硬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灯火迷离，眼前闪回着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他不禁落泪。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文茵。

第二天下午，陈眷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医院。

文茵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来自遥远世界的陌生感。陈眷望着文茵愈加瘦削的面庞，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她，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告诉我。

文茵没说什么，坐下来给他削了一个苹果，拿了一块毛巾，然后缓缓的说：“我说了，我会更坚强的。你以前已经给了我很多，现在应该寻找自己的新生活了。”

陈眷苦笑，“文茵，你难道不知道，我哪有什么新生活，我的生活里处处都充斥着你的影子……”

文茵看着窗外半晌，喃喃自语：“陈眷，我不忍心。”半晌，她回头对陈眷说，“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食堂。”

陈眷呆呆地跟着文茵走进食堂，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文茵给他点的所有菜。文茵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几次欲垂泪，终于又将目光移开，把泪水咽了回去。

待他吃完，文茵把一个有些陈旧的笔记本放在陈眷旁边，“陈眷，这是我这些年写的。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你，既然今天你来了，我就把它交给你吧。”说着站起身，说道，“陈眷，你一定要认真看完。”

那是一本日记，日记的开端是2003年11月3日，陈眷遇见文茵的第二个月。

“我后桌的那个男孩，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说话的时候会手舞足蹈，可爱极了。真是一个温暖的人，可是我的世界却是一片冰冷。自从那个人离开家以后，我好像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来自心底的温暖。”

2004年3月3日

“陈眷今天被老师批评了，说他上课和我讲话影响我学习。其实是因为昨天妈妈因为成绩的原因狠狠地奚落了我，他只是来安慰我。他对我这么好，我越来越有负罪感，他却毫不在意。我很感激他，但却总是觉得，他和那个拆散家庭的人那么像。”

2004年5月20日

“今天任绪给我那封信，我很紧张，不知如何是好。我想到了陈眷，他告诉我他会告诉我怎么做。后来才知道是假扮我男朋友。那一刻我的心里竟然有点生气，竟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这样，要别人误会怎么办。”

2004年11月5日

“今天我们去听了莫文蔚的演唱会，没想到她唱了那首《北极光》。在全场大合唱的时刻，我竟然激动的泪流满面。想象歌词中的意境，有一些向往，也有一丝感伤。”

2005年4月17日

“今天很感动，竟然莫名其妙的说出‘要做永远的朋友’这样的话。一时冲动，真是愚蠢。陈眷的玩笑话却让我很紧张，我希望那真的只是玩笑话，我不希望他陷入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我不会爱上他，因为他的身上有我不想提起的那个男人的影子。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我知道我只能向市重点冲刺，别无他选，所以一时之间失态了，把自己最脆弱的那一面暴露给了他。”

2005年8月1日

“我和陈眷都考上了市重点，我一方面很开心，一方面又很紧张。开心是因为我依然能感受到来自他的温暖，忐忑是因为我害怕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越来越亏欠他。每天放学他都会等我，但为了不给我制造绯闻只在门口远远的等我。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好感动，但又很不安。”

2006年3月9日

“今天小雯阴阳怪调的问我，原来你有男朋友啊，那以后放学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和周围的朋友会心一笑，大家都一脸坏笑的望着我。那一刻我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被侵犯的感觉，在我心里我没有承认过这份感情，我也不希望别人这样认为。我很矛盾。陈眷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想象失去他的生活，但是我又不愿意别人这样看待我们的关系。放学以后我和陈眷抱怨，没想到他一脸认真的和我表白。我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家以后，我觉得我今天的表现一定伤害到了他，所以给他发了那条短信。希望他能明白。可是，我们之间，真的只能这样下去吗？天平永远是倾斜的，他永远付出那么多，而我无以为报。”

2007年9月26日

“我听说北外有冰岛语系，十分高兴。那么我的遥远的梦，就不仅仅只是一个梦了。我告诉陈眷，我一定要考去北外，这样才不负自己多年的喜欢。他很认真的鼓励我，并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真的很感谢他，但是，我要怎么才能向他解释，我对他的感情呢？”

2008年7月15日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此时此刻，每当我想起在红榜前晕倒的妈妈，我都十分惭愧。这绝不仅仅是我自己的梦想已经失败了，妈妈对我的希望也落空了。我无以为报，除了流泪我还能做什么？陈眷考了前500，我一边替他开心，一边为自己难过。或许这是我们关系转折的最好的契机。我希望他可以寻找新生活，忘掉关于我的记忆。”

2009年3月3日

“窗外一片漆黑，现在的我很脆弱。我竟然格外的想念陈眷。如果他依然在我身边，或许这个时刻我不会这样无助。可是我怎么能继续那么自私？他现在还在帮我实现着我的梦想，我不能再要求更多。我希望他一切都好。既然我们不可能，就永远不要联系吧。”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而这一页纸凹凸不平。手指轻抚纸面，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曾经落在这纸上的泪痕。

陈眷合上日记本，长久默然。虽然他一直都知道文茵对自己没有过多的男女情分，但是今天，他终才明白她内心的挣扎。

他没有感到心酸，尽管这么多年一直有朋友质疑他们的关系，嘲讽他“千年备胎”，可他从不觉得。直到今天，他也没有这样认为。

真正爱一个人，怎么会过多的在意自己能否得到对方？能给予自己做大限度的爱，对方能够接受自己的爱，便已经是幸福了。

而如果有一天，这样的爱成为了对方的负担，那么放下，也心甘情愿。

我不需要自由，只想背着她的梦，一步步向前走。

2014年11月，文茵在社交网络上晒出了自己和未婚夫的订婚照。

那年，复读以后的文茵为了方便照顾母亲，放弃报考北外的机会，留在了南京。母亲的身体已经让她无法再经受任何的打击，毕竟，这已经是她唯一的至亲。而在大学里，她遇到了愿意托付一生的那个人。

而与此同时，在这几年间，陈眷为了能抵达冰岛，忘我的奔波着。

此时终于留驻这片土地的他，看着那端文茵真挚的笑容，倍感欣慰。在她身边那么多年，没有人比自己更懂她，懂她的欢喜，懂她的忧愁，懂她的伪装，懂她的倔强。

而此刻，她的笑容告诉自己，她真的很幸福。

陈眷轻敲键盘，想要在众多评论下面跟帖送出祝福。可是反反复复，输入，又删去。最终还是决定，做一个匿名的游客，从她的世界不留痕迹的路过。

在她幸福的时刻，不要让她再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这是自己唯一可以给出的祝福。

新的一年已经到来，尽管冬季的冰岛，黑夜如此漫长，可她却有世界上最美的极光。

陈眷终于见证了那绝世美景，虽然天地间，只有他一人。但他不悲伤，女孩文茵，早已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可以感受到，平行世界的那一端，她惊喜的说不出话的样子。

这样的光影之中，过去的生命都已淡忘，所有的回忆都已经化作了一缕缕幻彩。

他从来没有后悔，不管是那个走进自己生命又倔强地离开的女孩，还是那段永远无法割舍的回忆，都化成了珍贵的泪滴，为岁月和年轻感动的泪滴。

真正用力爱过的人们，都从心底里明白，那份爱是上天的馈赠，而不是一份亏欠。年岁渐长，逝者如斯，而全心全意的付出的心意，却会变为无形的力量流淌在生命中。

“一步步向前走，她给的，永远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