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为天帝写诗的偏执狂

作者: 几许烟尘 | 来源:发表于2018-06-20 23:27 被阅读285次

    在唐代,似乎很少有诗人不是天才的,比如李白。而李白跳江捉月亮时,一定也想不到,他从屈原手中遥领的浪漫主义大旗,会隔了二十八年的时间,交到李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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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对公元790年的李贺来说,这是没有意义的。他不知道他将要扛起这面旗帜,也不知道他会为李商隐、温庭筠开辟一条道路,甚至影响到宋、元、明、清各代群星。790年的李贺,正在忙着吃奶、尿床和哭——刚出生的诗人也和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他也同样不知道,他最终会成为一个偏执狂。

    对于一个七岁就以辞章名动京城孩子,李贺“天才”的称号是很恰当的,十五岁时更是以乐府诗跻身大唐一线明星诗人的行列。天才的李贺也有属于他的骄傲或者说虚荣,他祖上据说是唐高祖李渊的叔父李亮(大郑王),所以他喜欢自称“唐诸王孙李长吉”,就像刘备喜欢自称“汉室宗亲”,都说明他们祖上曾经阔过。

    “曾经阔过”其实是个形容当下处境的词,李贺的家境很早就败落了。这对以才华自负的李贺,无疑是个心结。早衰、心结和多年苦心雕琢文字,使他的头发早早就白了。十八岁父时他父亲去世,他觉得自己应该担起责任了。中兴家业也罢,以才华报国也好,总之都该出去走一走。

    李贺去洛阳找韩愈时十八岁,带着少白头,带着山鬼一样的样貌,带着少年成名特有的峥嵘。当然,还带了敲门砖——《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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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们很难想像这样雄浑豪迈的诗篇出自一位十八岁的年轻人笔下。这位年轻人身材纤瘦,两边的眉毛连在一起,手指又细又长,最醒目的还是他两鬓早早生了白发。他这副形象注定成不了偶像派,所以只能用实力找一口饭吃了。

    这是元和二年,宪宗李纯意气风发地致力于“元和中兴”;韩愈任国立大学洛阳分校的教授,才情高,名气更大。这时候的李贺是一个心里装满正能量的阳光少年,想用瘦弱的身体为国家前驱赴死。

    这个外貌有些鬼气 、心里充满豪情的少年,以他瑰丽奇崛的才情成功引起了韩愈的兴趣。当然,这时候韩愈刚刚又被降职(他的一生好象一直把升职降职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贺常常骑一头瘦驴,带着小书童,小书童背着破旧的锦囊。想到好句子就写下来扔进囊中。晚上回家再把残缺的句了补充成篇,投入其他囊中,过后再也不去管。他母亲心疼儿子:“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唐代以诗赋取士,李贺这么拼,也类似于现在的学生备战高考。他身体不好,还一直坚持带病学习,读他的作品,好些时候,会感到他是一边咳着血,一边在写。

    李贺从来不是一个豁达洒脱的人,甚至连假装洒脱都做不到。他的朋友考上了公务员,在送朋友时,他这样说:

    草暖云昏万里春,

    宫花拂面送行人。

    自言汉剑当飞去,

    何事还车载病身。

    ——《出城寄权璩杨敬之》

    直接在诗里把牢骚发出来了,还带着些酸气。同为浪漫主义诗歌的掌旗者,李白失意时就会催眠自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李贺很直接很锐利,换句话说就是敏感脆弱,他的情绪总是毫不矫饰地显露出来。这两个祖籍陇西成纪的老乡,性情上有着巨大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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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断奔走于洛阳和长安之间,到处托关系走门路。同时不断地写诗,又不断地扔。他在达官和权贵之间踯躅徘徊,也在仙人和鬼怪的世界里迷离惝恍。求仕不遂与早衰多病让他格外恐惧时光蹉跎,他应该对自己的早夭有所预感,所以他急于找一个平台展示报负。

    韩愈终于升官了,做了县长。李贺去韩愈任职的河南府参加考试,凭《十二月乐词》取得本科文凭,赴京参加公务员考试。名高易谤是每个时代都有的事情,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少年风光,就像有段时间,骂TFBOYS的段子满天飞。当然李贺的名气更大一些,所以他遭遇的毁谤更加无耻。李贺的父亲叫李晋肃,有人就说“晋”、“进”同音,为长者讳,所以李贺不能参加进士科考试。韩愈为此专门写了《讳辩》替他发声,但李贺还是没能参加考试,只好流着眼泪回家。

    他的“王孙”身份还是起了点作用,二十二岁时他当了个小公务员。干了两年,实在病得受不了,只好办理病退手续回老家,边读书边当自由撰稿人。在回老家路上写了著名的《金铜仙人辞汉歌》: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这次回家他是不情愿的,胸中的那一掬火光还在凄风和冷雨里熊熊燃烧,哪怕以生命为薪炭,哪怕生命最终燃烧成鬼火。他的生命躁动不安,他的灵魂游走不定,振作时“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灰心失望了又说“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他在家呆了一年左右就又晃荡到长安,这一晃荡就是三年,不断找关系又不断失望。对一个天才来说,理想比贫穷更残酷。他早衰多病的身体让他对时间流逝格外敏感。他说“飞光,飞光,敬尔一杯酒”。毛不易也说“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但两个人的情怀完全不同。时间正沉默地向他逼近,相比一个健康人,这种沉默对他更加狰狞。他等不起,他有更多的焦虑。

    理想春暖花开,现实凄风苦雨,再加上敏感脆弱和病体支离,这多么多煎熬之下,他还是说“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致酒行》)。他对目标坚忍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就如同他呕心沥血雕琢诗句,这是他又一项重要的特质。英特尔公司创始人安迪·格鲁夫写了一本书叫《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这是成功之后的经验总结。李贺在偏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成功似乎还是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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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4年的时候他辗转到潞州,走了朋友的门路,给自己找了一份秘书的工作。领导是昭义军节度使郗士美。这个官很大,相当于今天的军区司令。领导对他说:年轻人,好好干,我很看好你。李贺虽然不知道两年后他就要夭折,还是想抓住这个逆袭的机会。他专心地写报告,写通知。在这两年里,他最多写了一首诗。这表明他很敬业,他要苦心经营他的报负和大志。

    公元816年,他的领导讨伐叛乱不力,借口有病跑路了。新领导照例是很难喜欢前任领导的秘书。李贺终于没有等来提拔,只好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病回老家。

    这时候他病得厉害,他一定预感到了什么,也一定后悔以前扔掉了好多诗。所以他开始整他的作品,编成诗集。这一年,李白去世55年;这一年,李商隐三岁,温庭筠4岁;这一年,李贺卒,年二十七岁。

    李贺,字长吉,河南福昌(今河南洛阳宜阳县)人,家居福昌昌谷,后世称李昌谷。他曾经像彗星一样划过大唐的天幕,在那个群星璀璨时代,燃尽生命闪耀出独特的光华。他的身影在历史里时隐时现,飘乎不定,如妖,如鬼。

    李商隐为李贺作传,说他死时天帝派绯衣人,骑着红色的小龙召唤他,“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所有浪漫的诗人都应该有一个瑰丽的死法,这点他和李白一脉相承。也许他们的才情和报负,只有在缥缈恢弘的天上宫阙才有挥洒的余地。

    而这首《题苏小小墓》,更像是他自己尘世艰辛与迷失的写照: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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