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这个和蔼的妈妈,正搂着我,看着窗外的雨。她的表情很凝重,但又带着点喜悦,大概是因为这最后一针,能像个强心剂,让我的心和脑子一直怦怦怦,起码白天不用再困意缠身了。我虽然不怎么信那些白衣服的医生,但是妈妈信。
妈妈谁都信。
那个女人来家里的时候,爸爸说是一个新同事,介绍的特别热情,女人也特别热情,还主动擦起家具来,扭着的身子虽然瘦,但是那起伏度感觉随时都会把裙子撑破,露出白白的屁股。我从屋里的门缝,看的一清二楚,妈妈为了欢迎这个新朋友,又是切水果,又是倒水,还聊了很多家常。但没一会就走了,当然,爸爸也跟着走了,上班的同事总是在一起的吧。
后来有一天,妈妈像疯了一样。家里几乎所有的东西在那次爸妈吵架的浩劫之后,又迎来了梅开二度。沉沉的夜已经低下了头,打着美美的呼噜,突然,安静下来的世界被一道闪电击中,随着对面挂断的电话揭开了序幕。先是桌子上原本剩了半杯的咖啡,本是做好准备第二天跌进下水道的,却又被折腾起来,使着全身的劲在桌面上来了个自由泳。凡是在桌子上摆放的东西,都踮着脚生怕那浑浊的棕色染到自己身上。倒霉的是那躺着的手机,被灌满了妈妈悲伤的情绪,怎么也立不起来,还没挣扎就被呛了一口,亮着的屏幕就灭了。所有家具都屏住了呼吸,紧紧抱着自己,生怕自己的胳膊腿都扯走。
我过去抱住了妈妈。但是没用,她推开我,大声骂。
我真是瞎了眼,我真是个可怜鬼,我真是该死!我真是...
一连串全是一个格式,声音越来越大,都是在说自己。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爸爸走的那么彻底,绝不是因为妈妈骂人,何况骂的是自己。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无助的妈妈,没一会,她擦干眼泪走过来把我抱了起来,微笑着看着我。
那微笑,和现在一样。
“妈妈,我们快到了吗?”
“快了,还有一站。”
雨还没停,一早上了。我的心情就像这个泥泞又颠簸的道路,四个轮子都在雨水里奔腾,今天治疗结束后,也许我就能回学校上课了,能见到我的老师,我的同学,想想也挺高兴的。
但是我最想见的,还是爸爸。每次这样想,我都像吃了一条黏糊糊的虫子,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在嘴巴里蠕动着,不知所措。
这个病最困扰我的,就是它的名字,发作性睡病,完全听不懂。但是叔叔偷偷告诉我,这没什么,就是我脑子里有个调皮的小孩,在那里乱淘气,我才又累又困,所以我得听话,他才能老实。我反而觉得,我脑子里有个怪兽,突然就站在那满是核桃仁的沟壑上,时不时还飘来一股带着怒吼的咆哮,我一点也不害怕,那个怪兽就是阿拉。
打着鼾的胖女人被旁边的一个男人叫醒了,身子一愣,像被拍在沙滩上的鱼,直勾勾的眼睛和嘴角流的哈喇子一样醒目,然后顾不上从包里掏出纸巾,便拿粗肥的手背把哈喇子都抹去了。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再刺鼻的香水也没能掩饰住她内心里根深蒂固的习惯行为。
阿拉要是在,准会吃了她,还会说,这个胖女人的肉看着肥但是太硌牙,一点也不嫩。
我笑了起来,又睡了过去。
“喂,那个胖女人我不会吃的,味道太冲。”
“哈哈!你怎么知道啊?”
“我就在你脑子里,还在你身边呢!”
阿拉趴在我身边,看着面前的那片海。海上有一团被落日染红的波纹,一会前后,一会左右,摇摆着,却始终逃不出这个红色的影子。天空也被披上了暗红色的毛毯,很暖和,又严严实实的喘不过气。
“我总会做很多奇怪的梦。”
我侧着身子倚在阿拉的肚子上,像一个毛皮的沙发,把我罩了起来,每一根毛都在轻轻地揉搓我的腰背。
“我知道,从一开始的池塘。”阿拉轻轻地喘着气。“我还要吃了你。”
“你会吃了我吗?”
“不听话就吃了你!”
“哈哈,那你来吃我吧!”
我拍了一下阿拉的头,就在沙滩上跑了起来。我能听到脚底的鞋与细沙摩擦的声音,和轻微的海浪缠在一起,感觉很幸福。
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太阳里。那橘红的落日张开了双臂把我拥在了怀里,我像是找到妈妈的小蝌蚪,又像是归巢的大雁,扯着长长的嘶鸣,把天空都划了个口子,流出甜蜜的温暖。
我一转头,阿拉就在我身边。
“你还在!”
“我一直在。”
我跳上了阿拉的背,我们在天空中踩着晚霞,每迈一步,那脚下的云都会压下去又弹起来,像一大块草莓方糖,带着粉红的嫩尖,把我们顶起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阿拉说完,一用力,穿过太阳,又穿过云,来到了那儿。
“你每一个梦里都有我,也许这里会有答案的。”
阿拉低下身子,把我放了下来。
这是一个动物园,四面围墙,门口竖着一个牌子,上面画着一只老虎。我推开门,看到了一座假山,还有哗啦啦的流水,一条小河。在远处,是一大片玻璃。
我在玻璃里面。
阿拉在河边,低着头,背对着我。
“阿拉!”
我走过去,还没等我拍到它。它回了头,满脸是血,在啃食一只鹿,那鹿角还在嘴里嚼得吱吱响。那是门口牌子上的那只老虎,黑黄色的花纹,露着尖尖的牙齿,咧着嘴。
我吓的跑到院子的边,整个脸贴在玻璃上,我矮小的身材在这一大片囚笼的玻璃之下浑身发抖,那只老虎迈着缓慢的步子朝着我走了过来。
在玻璃的外面,有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衣服,戴着黑框眼镜,笑着看着玻璃里的这一切,怀里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笑的天真极了。
那个孩子就是我。
在玻璃里的我,开始疯狂的拍打着玻璃。
“爸爸,爸爸,爸爸!”
玻璃外的我,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笑的越来越开心。爸爸抱着那个开心的我,头也没回的转身走掉了。我背后的老虎,越来越近了。
“阿拉!阿拉!”
我大声喊了起来,阿拉冲了进来,站在我的身边大声吼了一声。眼前那个老虎一下子变成了沙子,散落了一地。玻璃笼子也消失了,我第一时间冲了出去,向着爸爸的方向,可是除了沙漠还是沙漠,但我明明还能听到爸爸的笑声,和我自己的笑声。
阿拉踩在沙丘上,头上的犄角又变得很长,很粗,柔软的毛发开始在风里飘起来,挺直的背在斜阳里留下了一个人形的影子。
“别怕,我在。”
阿拉扭过头来,朝我说。
那个影子,特别像我的爸爸。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人们开始陆续的下车,胖女人先抬起了屁股,撑好伞挤着车门就出去了,司机也站了起来。
“最后一站到了,都下车吧。”
妈妈也起身了,拿出了雨伞。我揉了揉眼站起来,口袋里的照片滑落在了地上,我伸手捡了起来,是那张爸爸抱着我看老虎的照片。
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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