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西南山钢铁厂
西南山钢铁厂始建于六十年代,是西省最大、最重要的钢铁生产基地,其生产的各类产品在全国都有很强的竞争力。厂区地处西南山,是西省的高海拔地区,常年阳光充足、四季如春。但距离西城,就比较远了。从早上七点集合出发,到了西南山市,已经过了中午饭点。徐力不想太耽搁,路上一车人随便找个地方简单吃了便饭,就径直往一佳矿业的厂区赶。
“徐行,我看电视上新闻上,说资不抵债的企业,经常有人跳楼的。别我们刚一到西南山钢铁厂,就看到已经有人跨坐在楼顶的窗户上了吧?”饭后,坐在车里后排的汪兰开着玩笑。
坐副驾的徐力笑了笑,“那都是电视上、新闻上报道嘛,万中无一概率发生的事才能上新闻嘛。这种经济低谷的情况我当年经历过,老板们可都是心理素质最高的一群精英,不到最后时刻,你是看不出来哪家公司现金流真的出现问题了的。更有甚者,在出现问题之后,干脆就给你摆烂,你还没办法收拾他,只能通过法律程序打官司诉讼过后才能处置,又长又麻烦。何况西南山钢铁厂也是国有企业,只要决策层、管理层自己没问题,那输的就是全世界,痛苦的是银行为主的债权人们。”
“汪兰,徐行的意思啊,这次我们来,就是不要给一佳矿业摆烂的机会。而且我们行的贷款在其他银行之前到期,相对来说还有一定优势。但是还得看他们和西南山钢铁厂的业务往来,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徐力的司机这段老家有事,回去了。这次出差全程由丁一阳开着徐力的A6,他坐在驾驶位补充到。
会计条线干了多年的刘艳,没经历过不良清收,一路上倒真是紧张,“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次郝总在电话里,感觉已经到了特别困难的时期了。他说这个月付息都有困难,如果真出现什么问题,其他银行马上就有动作,咱们提前到期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徐力点了点头,“刘行长说得对,咱们经营银行,就是经营风险,就是刀尖上舔血。我们都得绷着一根弦,随时都有风险发生的可能。这次咱们还是去调查细一点。”
说着,车到了山脚下,刚好看见西南山钢铁厂。只见硕大的厂区大门,并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仿佛一切经营正常。丁一阳把车停到路边,转过头来看着徐力,等待他下指令。
“走吧,西南山钢铁厂毕竟不是咱们支行的直接授信客户,分行会安排时间过来的。上山,我们直接去一佳矿业。”徐力对丁一阳说到。
继续往山上开,半个小时山路后,大家来到了一佳矿业。
“徐行长!您总算来啦!”带了一行人,站在大门口迎接的,正是一佳矿业的总经理——郝自强。一口浓浓的福建腔,热情地双手握住徐力。
徐力也激动地双手握住郝自强回应道:“郝总,我也想你啊!不是一直邀请你到西城来,看看你的产品在咱们那里用得多么好,在建设上发挥了多么大的作用吗。你老却总是推脱说忙。”
一身蓝色工装,胸口印着“一佳矿业”标牌的郝自强带着哭腔诉说到:“我这天天都耗在山下,守着那西南山钢铁厂收钱。哪里是我不想进省城嘛?这山里别说我老家的海产吃不到,连个茶也不好喝,日子过得苦啊。”
哪有不爱喝茶的福建人?头天晚上,徐力就已经吩咐丁一阳准备好了茶带给郝自强。丁一阳正好从后备箱拿了四个纸口袋递给刘艳,刘艳双手提着,来到郝自强面前,刘艳笑咪咪地说:“郝哥,以前老是你送咱们福建好茶喝,最近新茶还没出来。这是咱们支行为您准备的正山金骏眉,先解解馋吧。”
满脸憔悴的郝自强终于有了喜色,感激地双手接过来,“我就喜欢和咱们惠商银行打交道,患难见真情啊。其他银行都这个时候了,还天天找我要存款,这么难了,哪里来钱支持银行3月末的存款嘛?不像你们,你们这样哪里是银行嘛,全是我郝自强的生死之交!”说着郝自强邀请徐力一行往厂区里走。
应徐力的请求,郝自强没带他们先去办公室,而是亲自带着一行人在厂区里转了起来。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陆陆续续减产了。目前最多也就是设计产能的40%了。”看着稀稀拉拉的工人,郝自强皱着眉头,满脸愁容地说着。
汪兰和丁一阳跟在后面拍着照,记录着大伙来了现场检查的影像资料。
汪兰看看停火的锅炉、空荡的设备和稀稀拉拉的存货,凑到丁一阳耳边悄悄说:“这产能估计只剩20%了吧?”
丁一阳捂着嘴转过头来,“我觉得10%都不到了。”
刘艳跟在徐力和郝自强旁边,“咱们最早合作的时候是三年前吧?那时候多辉煌啊,机器转个不停,工人都是三班倒呢。走在厂区里,热死了。”
“是啊,当时你还开玩笑说咱们一佳矿业是你的第一个客户,一定要陪着咱们一起上市呢,哈哈哈。”郝自强的笑声里,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心酸。
拍完厂区的现场影像资料后,一行人来到了一佳矿业的会议室。看着墙上挂着的各种奖牌,有行业里颁发的,有工商局颁发的,有税务局颁发的……琳琅满目、满满一墙,但也掩盖不住会议室经久不用,空气中隐隐约约捕捉到的淡淡霉味。
众人落座后,郝自强感激地看着徐力说到:“谢谢徐行长、刘行长以及各位惠商银行的朋友,能够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看看一佳矿业和老郝我这位老朋友。这么多年,一佳矿业和惠商银行的合作情况都非常良好。也请大家继续给我们信心,有了银行朋友的支持,再大的困难咱们都能够克服,再难的难关,咱们都能够携手度过!”
在掌声后,徐力接着说:“银企合作这么多年,咱们惠商银行和一佳矿业,和郝总都是互相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啦。今天我也是代表惠商银行过来,向大家表示关心和问候。越是在这样的困难时期,咱们银企就更应该抱得紧紧的,携手度过寒冬,就是暖春!请郝总和各位一佳矿业的朋友们放心。咱们可不是晴天送伞,雨天收伞的银行。”
徐力的讲话迎来了对面一佳矿业在座所有高层的热烈掌声。
丁一阳倒是纳闷了,不明白徐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明明分行给的指令就是格杀勿论、全部压缩啊。难道一佳矿业还能特殊对待?但从经营现状看,这停产甚至破产可是迟早的事。就算想不明白,丁一阳也知道,这是两位一把手的斗法,自己不便搅局进去。当然也轮不上旁边的汪兰说话,不过这时候刘艳却坐不住了。
“在这里我给郝总汇报一下,咱们分行现在下了指令,要压缩钢铁行业的贷款。咱们一佳矿业现在的续贷,都放分行信审部三个月了。”刘艳着急的说到。
在刘艳说话的时候,徐力只管盯着茶杯喝茶。丁一阳在旁边看到,他的脸色现在可不太好。
郝自强这下愣了愣,看着徐力急了,“那怎么办啊?徐行长,咱们惠商银行的贷款可是有3000万元啊——如果续贷不能做了,这个缺口我可真没办法了。之前咱们也接触了其他几家银行,今年对咱们行业的压缩可能性都很大。不过西南山商业银行那边表了态,要给咱们追加额度。但这事还没定下来。”
西南山商业银行是当地城市银行,关于本地的重点行业、重点企业的信贷支持,肯定是会被下政治任务的。徐力听刘艳也把话说明了,自己却是不急不慢。“就像咱们刚才刘行长所说,分行目前给的明确指示是收贷。不过我觉得咱们合作这么多年,我们肯定会尽全力去向分行争取的。咱们这笔款下个月就到期了,剩下的时间真不多,也请郝总这边努力一下。”
郝自强苦着脸,整个身子用力地前倾在会议桌上,“徐行长,真的不是咱们不想还,是这笔钱真的是很困难啊。咱们福建母公司那边资金也特别紧张。你说外面借个3000万元的过桥资金,用一周等银行放款还好说。但真要用那高利息的钱把银行融资这个缺口填了,咱们这个厂就真的没法办了啊。”
徐力也挤出一张苦脸,“郝总,咱们做银行的,这段时间也是真不容易啊——你看我这白头发。”徐力指了指脑袋,“这几十年长的都没这几个月冒出来的多。咱们今天不远千里赶过来,就是想当着你的面,把一佳矿业的苦衷收集好,带回到分行各部门。咱们再尽全力去沟通一下,争取不要放弃了这么好的企业啊。”
郝自强此时已经是眼睛里泛着泪光,用力地不停点头,“感谢徐行长,感谢徐行长……”
回西城的路上,丁一阳握着方向盘,见徐力上车便在副驾上闭着眼睛休息。琢磨着这次见面,到底徐行长对一佳矿业持什么态度呢?真要救?真能救?
刘艳一直没说话,闷了半天。上了高速后,见徐力终于动了动身子,她实在憋不住了,“徐行,咱们今天为什么还要给郝自强希望啊?明明总分行都下了死命令要收贷了啊。咱们直接当场宣布不就得了?”
徐力听了倒不急着回答,依然闭着眼睛,过了好久才张嘴轻声说到:“逆境和绝境面前,是什么能让一个人继续保持冷静呢?是信心。我都没放弃,你放弃什么?”
刘艳摇着头,不认可徐力的话。“不行——在现在这个大环境下,一佳矿业肯定会出问题的。咱们不第一个跑,就会有其他银行第一个跑。咱们银行3000万元的贷款肯定会变成不良,到那时候就真没办法收了。福建母公司就一个保证担保,简直就是悬空啊。西南山钢铁厂的款也甭想收到,整个担保条件就一个不足值的抵押,处置下来能有1000万元都是奇迹吧。”
看着刘艳一门心思的想直接收贷,汪兰倒是不解了,“刘行,这个客户不是你的第一个贷款企业吗?”
刘艳生气地看了一眼汪兰,回答到:“今非昔比了,当年我同学在里面当财务负责人,早就辞职了。”接着刘艳又看向前排副驾上依然闭着眼的徐力,“徐行,要不这样吧?咱们在还款前,邀请郝总还是过咱们支行来一趟。”
“哦?过来一趟?”
“嗯,我去分行跟周总和信审部沟通一下,出一个不生效的批复,我拍一张,给他看,让他放心地把咱们行的款给还了。”刘艳坚定地说完。
徐力听完,半睁开眼睛,看着前方,“那你这是——指条迷路、过河拆桥?”
黑色的A6轿车奔驰在回往西城的高速公路上,这条修建在西南山崎岖山脉的天路,云青欲雨、水澹生烟,腾空驾雾的高架桥下却是万丈深渊。丁一阳盯着前方的路,只觉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挡风玻璃因为温差也挂了些水汽。他降了些车速,全神贯注地开车,隐隐约约地预感到刘艳这鱼目混珠的把戏,会带来什么他现在还想不明白的后患。既然徐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静观其变吧。此刻的他只想赶快回家,好好和斯薇准备接下来的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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