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读书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七回评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七回评

作者: 1eba588e1764 | 来源:发表于2018-11-19 19:02 被阅读28次

第三十七回 冯妈妈说嫁韩爱姐,西门庆包占王六儿

(第三十七回 冯妈妈说嫁韩氏女,西门庆包占王六儿)

一、关于身材的草根研究

之前翟谦跟西门庆要一个小妾“图生养”,只是西门庆沉浸在加官的喜悦中,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借着介绍蔡状元过清河县之机,翟谦又一次在信中催促,西门庆终于记起来“病急乱投医”,让媒婆们四下去找。

机缘凑巧,李瓶儿的奶妈,兼职媒婆老冯帮西门庆找到了一个好女子,正是前两回热闹不已的韩道国和王六儿的女儿韩爱姐。当然,这也是作者的故意安排,长篇小说人物关系越错综复杂,故事的内部张力就越强烈,趣味性也就越高。

韩道国的这个女儿竟然是个独生女,然而既然有机会巴结上太师的管家,那嫁谁不是嫁?就算是远嫁也不过是咬咬牙,然后就兴高采烈感恩戴德地答应了。西门庆非常豪爽,所有的婚礼嫁妆全部西门家负责,韩家只要做点女儿的鞋脚就行了(前文已述,鞋脚依着三寸金莲,只能姑娘家亲自动手)。

接下来就发生了小说的重要一幕,西门庆去韩家“相看”韩爱姐。说是“相看”,其实也就是走个程序,差不多就行了,毕竟翟谦的目标是“图生养”,不是要漂亮的小妾。所以,西门庆为这次韩家“相看”之行留有一个潜目标:他太有兴趣知道前两回闹得韩家和车淡等人鸡飞狗跳的那位女主角——韩道国的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到了韩家以后,“良久,王六儿引着女儿爱姐出来拜见。这西门庆且不看他女儿,不转晴只看妇人”。

文本借着西门庆的眼睛对王六儿一番描述,他的最终体验是:

“心摇目荡,不能定止,口中不说,心中暗道:‘原来韩道国有这一个妇人在家,怪不的前日那些人鬼混他’。”

西门庆瞬间心动了,又是一个大美女?

那倒不一定!对于王六儿,我们有必要从身材出发,作一番细致研究,因为这个角色绝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随意和简单!

她的长相是这样的:

生的长挑身材,紫膛色瓜子脸,描的水髩长长的……淹淹润润,不搽脂粉,自然体态妖烧;袅袅娉娉,懒染铅华,生定精神秀丽。两弯眉画远山,一对眼如秋水。

简单的说是三个特点,身材高,皮肤黑,眉眼秀丽。

文学描述多少有点语焉不详,虽然富有美感但却不知到底水准如何,所以我们不如从文本找些角色作为参照来比较验证一下。

跟孟玉楼比较:孟玉楼同样长得高,但孟玉楼的脸蛋是“素额逗几点微麻”,也就是白净却略带麻子的。

跟李瓶儿比较:李瓶儿是“五短身材”外加“白净”。

肤色容易理解,中国人自古“一白遮百丑”,相对应的大抵该是“一黑毁所有”,黑色瓜子脸必然是不好看的(潘金莲的说法是“大紫腔色黑淫妇”),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女人的身材到底是矮的好还是高的好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用第七十五回如意儿的一段话做一个佐证:

“如意儿笑道:‘爹,没的说,还是娘的身上白。我见五娘虽好模样儿,皮肤也中中儿的,红白肉色儿,不如后边大娘、三娘到白净。三娘只是多几个麻儿。倒是他雪姑娘生得清秀,又白净(这个位置,词话本还有一句——五短身子儿)。’”

如意儿的说话背景是西门庆在床上夸她身上白,于是她在谦让之机顺便评点了一下西门家的众妻妾。对于这段话我们可以这么理解,基本上,李瓶儿最白,如意儿其次,因为她只对李瓶儿谦让,对其他人评头论足;吴月娘和孟玉楼也不错,挺白的,但孟玉楼多了几个麻子;最后是潘金莲,皮肤是白里透红,但不可否认,她的模样是非常漂亮的。那么在这群妻妾中,孙雪娥处在什么位置呢,“倒是”一词表达了一种“意外”的态度,显然如意儿此时在夸孙雪娥,那么清秀显然是褒义词,因为白净在那儿,同理,“五短身子儿”肯定也是褒义词了!

以上仅仅是我基于文本的推理。台湾的侯文咏先生也有过同样的疑问,并且做了一番详细的调查研究,他的结论大概是,身材的好坏很大程度取决于脚的大小,古人赞赏女人的三寸金莲还必须配上灵活,小者巧也。李瓶儿是矮的,估计潘金莲也不高,潘金莲那么憎恶李瓶儿但从来不讽刺她的身材矮,也不讽刺孙雪娥的身材矮,反而嘲笑王六儿“大摔瓜长淫妇”,可想而知,身高太高一定是不好的,至少与别致的金莲是不相称的(其实古代很多缠足过度的女子连行路都有困难,身材过高自然给生活带来巨大的不便,这已经不是小或巧的问题,而是审美趣味与现实功用的冲突)。所以,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就身材而言,孟玉楼不美,王六儿更不美!

二、成熟妇人的修养和韵味

王六儿是不美的,并且连她也根本不自信,譬如听说西门庆想“约”她的时候,惊讶地反问老冯:

“他宅里神道相似的几房娘子,他肯要俺这丑货儿?”

一般来说,道学家们都极度鄙夷西门庆,贪财好色毫无下限,若能读懂王六儿其实是很丑的,那这种鄙夷多半要再加几分,或许会跟老冯或者潘金莲一样嘲讽他:坐家的女儿偷皮匠──逢(缝)着的就上。的确,关于西门庆的个人审美观,是一个无法考证也无法说理的命题,但我们可以通过一些细节发掘王六儿(乃至孟玉楼)身上的过人之处,由此来鉴定西门庆的“眼光”。

之前我们在孟玉楼与西门庆初次见面时,“遗漏”分析了一个细节,这个动作在王六儿这里再现了:

王六儿:老妈连忙拿茶出来,妇人用手抹去盏上水渍,令他递上。

孟玉楼:妇人起身,先取头一盏,用纤手抹去盏边水渍,递与西门庆,道个万福。

这两段很普通的动作,为什么会引起我们特别的注意呢?

这是《金瓶梅》里仅此一次的重复(词话本在后文描述年轻的妓女郑爱月的时候也重复了这个动作,但绣像本却刻意删掉了),王六儿的这段,在词话本里原作“妇人取来抹去盏上水渍”,显然,“取来抹去”的主体只能是手,绣像本的“用手”或者孟玉楼的“用纤手”显得很重复,然而正是这份刻意的重复,表达出这一动作的特殊含义和特殊韵味:这都是两个妇人第一次见到西门庆,可她们都留意到了茶盏边上的水渍,而不动声色地亲手(而非抹布)抹去了;这个动作都是有意的,却又完全发自自然,不羞涩也不矫揉造作的。因此,与其他的“小姑娘”相比,我们可以将这个动作理解为一种成熟妇人的修养,它体现为一种对人的细致关怀和对生活的感性积淀。

从后文可以看到,西门庆屡屡满意于王六儿会说话,懂事儿,显然,我们可以理解,西门庆对成熟的女人是有着独特的审美观和趣味观,他不仅仅只沉迷于美貌的潘金莲或者年轻的李桂姐、郑爱月的。

这里我们再补充一个重要问题,这两个所谓的成熟妇人到底多少岁了?

第七回那年,西门庆是二十八岁,孟玉楼是三十岁,这一回西门庆的正事是来给王六儿的十五岁的女儿说亲的,而王六儿已经二十九岁了。再看看其他几位,吴月娘、潘金莲、李瓶儿都是二十五六乃至接近三十岁的年纪了,这个年纪在我们这个时代自然还不算大,可那个时代的王六儿已经是韩爱姐的母亲了,甚至已经快要成为孩子的外婆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自古以来,诗词曲赋乃至《红楼梦》,岁月的美好都只在十四五岁风华正茂的日子里!只有《金瓶梅》,它毫无兴趣于十几岁的世界,它的笔触直抵世界的顶峰,壮实的成年人的世界。无疑,相对于宝黛钗,相对于《红楼梦》那个青春欲滴的世界,《金瓶梅》的世界确实是成年人的世界。或许,《红楼梦》属于少女怀春的梦想时代,而《金瓶梅》却根本是风霜雪雨的现实生活。从这个角度出发,无论是《金瓶梅》里的人和事,还是《金瓶梅》里的性和恶,我们都需要用一个经世济俗的强健心脏去体会和思考;从这个角度上说,或许任何一种轻薄或随意的目光,都无异于对这部伟大杰作的亵渎。

三、“凹”上了

西门庆来帮翟谦相亲,王六儿满心里欢喜:

“磕下头去,谢道:‘俺们头顶脚踏都是大爹的,孩子的事又教大爹费心,俺两口儿就杀身也难报大爹。’”

三句“大爹”,一句胜过一句甜,这马屁功夫真能直追伯爵大人……

大概出于对成熟妇人的欣赏,西门庆就这样被王六儿迷上了,忍不住动心留情起来。我们来看看《金瓶梅》的作者是如何处理这绝妙的一瞬的:

西门庆见妇人说话乖觉,一口一声只是爹长爹短,就把心来惑动了,临出门上覆他:“我去罢。”妇人道:“再坐坐。”西门庆道:“不坐了。”

简简单单的九个字,然则一个欲说还休,一个欲言又止,一个襄王有意,一个神女有心,皆在这似有意似无意的九字中写尽了!

我们仍然记得当年那个只在妓院嫖过妓、遇到漂亮女人忍不住在王婆店里踅来踅去的“菜鸟”,然而昔日的“菜鸟”,在毒死武大、气死花子虚、递解来旺以后,在成功勾搭潘金莲、李瓶儿、宋蕙莲以后,早已习惯了风吹雨打,长硬了翅膀,他甚至学会了“一客不妨二主”,直接让老冯帮忙拉一个皮条。代价呢?一两银子而已!

老冯是这么对王六儿说的:“宅里大老爹昨日到那边房子里,如此这般对我说,见孩子去了,丢的你冷落,他要来和你坐半日儿,你怎么说?这里无人,你若与他凹上了,愁没吃的、穿的、使的、用的!走熟了时,到明日房子也替你寻得一所,强如在这僻格剌子里。”

一个“凹”字,写尽内涵!王六儿也就二话不说愉快地答应了!

想想当年,为了潘金莲,花掉的银子甚至够打一个像她一样的银人儿(吴月娘语);为了李瓶儿,风险也不容小计;到了宋蕙莲那,他学聪明了,可终究忍不住陷了进去难以自拔。这或许是因为,要从丈夫手里夺下一个女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一个有钱的女人,一个赏心悦目的女人都是不容易的,可如果仅仅是为了性,那就不会太难,至少不需要太多的金银,更不需要赔上人命。而王六儿恰恰是这样的女人,她可以市侩到比妓女还妓女,妓女尚且会假装一些情感,假装一些高潮,可王六儿直接就是一个性爱机器,而她的要求也很简单,她不要长相厮守,也不要妾的名分,她只要一点点物质奖励,一点点银子罢了。于是,《金瓶梅》里这段最正儿八经却又最令人鄙夷的“买卖”终于从这一回写开了。

下面就让我们看看这个“买卖”到底是怎么个写法,和潘金莲,李瓶儿,宋蕙莲的种种偷情、通奸各不相犯,王六儿毕竟是王六儿。

西门庆偷偷摸摸地来了,见面难免不先客套几句,这很正常。起初西门庆在明间坐,“妇人陪坐一回,让进房里坐”,这可以说是登堂入室,也可以说是引狼入室,当然,王六儿本来就喜欢“狼”。进到房里,我们看到了里面的布景,“正面纸窗门儿厢的炕床,挂着四扇各样颜色绫剪帖的张生遇莺莺”,“地下插着棒儿香”,王六儿亲手上的茶是“胡桃夹盐笋泡茶”,按着《金瓶梅》文本所惯常的设计,我们很容易从上面这些布置里读出情色味儿。接下来说事,吃饭,喝酒,一轮轮交杯换盏后:

“妇人把座儿挪近西门庆跟前,与他做一处说话,递酒儿。然后西门庆与妇人一递一口儿吃酒,见无人进来,搂过脖子来亲嘴咂舌。妇人便舒手下边……”

呀!虽然是西门庆对王六儿发生了性趣,然而,哪怕是第一次相会,也完全是王六儿占据了主动!接下来的性事同样如此,显然,西门庆找到了一种迥异于妻妾和妓女的新乐趣,这个乐趣让他从此乐而不疲,至死方休。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七回评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ltgaf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