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 . 豆腐

作者: 星尘星尘 | 来源:发表于2017-06-30 19:24 被阅读377次

    本家,百度释义,旧指已嫁女的娘家,也代指老家、原籍或原来的家。同姓、同宗者亦可称为本家。

    本家 . 豆腐

    儿时贪睡,尤其是在春雨蒙蒙的时节。我半眯着眼,拥着薄被,听着屋檐的雨水滴落的声音。这时,外婆轻柔的声音响起:“起来晨读,卖豆腐的要来了!”

    外婆不识字,但明事理。从小她就教育我,人要为善,做事要勤勉。豆腐郎半夜磨豆腐,早起走街串巷卖豆腐,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养育家人。就算再贪睡,我也要赶在豆腐郎来之前起来晨读。

    “卖豆腐喽!”一阵悠长的叫卖声穿透蒙蒙的晨雾。豆腐郎头戴尖顶斗笠,披着簔衣,挑着担绕过插着秧苗的水田,穿过开满蔷薇的院门,来到了我们门前。雨珠儿顺着斗笠边沿落下,溅在簔衣上,汇积在外侧的棕毛上,随着豆腐郎的动作,水滴像珍珠一样一路丢丢洒洒。

    几枚硬币,就能换取一方豆腐。在我们农家,豆腐青菜都是宝,陪伴我们长大,保我们一生平安。

    “卖豆腐喽!”豆腐郎挑起担子起身,走出院子,走向村尾,在烟雨蒙蒙的村野愈行愈远。俯身看着手中的豆腐,方方正正,敦敦实实,散发着淡淡的豆香。

    可是豆腐在三姨婆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那年夏天,听闻三姨婆家新屋落地基,外婆带我去他们家做客。一大早就到了他们镇上,我对什么都好奇。尽管我平时胆小腼腆,但是还是被那里热情的小伙伴所感染。我跟着他们去荷塘摘莲藕,去海堤看渔民捞鱼,疯玩了一上午。

    有个与我年纪一般大小的小姑娘一定要我去她家吃饭,她说:“你来我家吃饭吧,没事,我跟你三姨婆家是本家。”“什么是本家?”我问。一时间她也回答不上来,后来歪着头说:“就是……我们都是自己人,是一家人。”

    午后,外婆去帮忙做麻糍了。把我托给三姨婆家的几个本家大娘照顾。她们把躺椅搬到大榕树下,其中有位本家阿姨一直用扇子帮我赶蚊蝇。其余的也不闲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挑拣贝壳海鲜,一边拉着家常。

    本家 . 豆腐

    凉风习习,躺在竹椅子看着苍翠的树冠。后来,那团绿云越来越模糊。我是被一阵香味勾醒的,悠悠的豆香味弥漫了大半个村庄,甜润温厚的香气窜到了心肺。我蹬上拖鞋,去寻那香味的源头。

    三姨婆家的饮烟腾空排云,阵阵浓香四溢。院子里阵设着纱布网兜、大缸,竹箩里堆起高高的豆腐渣,似雪山般闪着清冽的银光。一个本家汉子把风箱拉得风生水起。灶下柴火“哔啵”作响,火膛里的火舌舔舐着锅底。我的七魂顿时被勾走了三分,竟不顾滚滚的热浪进了厨房。

    只见厨房的方桌上放着三方棋盘大小的豆腐。细看表面,却是纱布留下的纹理痕迹,纵横交织,一丝不苟。原来一块普通的豆腐,也要众人合作、经过多道工序才能完成。那场景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至今想起仍然清晰可见。

    接着,我在厨房丢了一回大脸。肚子竟然不由自主地唱起了馋戏。本家大娘忙划下一小块豆腐,随着“咚咚咚”的一阵响声,豆腐被切成均匀的小方块。大锅上倒入小半勺清水,丢入豆腐块,抓一把蛏子,放一小撮盐。水开后豆腐在水中快活地翻腾,蛏子像花朵似的一一开放。这时,撒下一把葱花,起锅前挑一滴猪油入锅。大娘做这一系列动作,怎一个行云流水了得。

    顿时,葱香、豆腐香和蛏子的鲜香交融在一起,让饥肠辘辘的我好一阵抓狂。本家大娘盛上汤羹,又把碗内的一些汤汁舀出,却从凉水罐里倒出冷茶水冲入。从小对吃的,我贼精,原来大娘怕我吃得太急会烫到嘴,故而将冷水冲入使豆腐降温。我感受到了大娘的贴心,却顾不上说一句话,只对着她感激地微笑。豆腐在碗内浮浮沉沉,葱花游戈其中。豆腐洁白莹润,葱花青碧翠绿,青青白白,惹人怜爱。

    舀一口豆腐品尝,入即化,化为一股春风,唤醒了心间的那片花海。大娘又递给来另一碗“原汤”,却是更加鲜香浓郁。此刻,花开得更加缤纷绚丽。“我饱了,我要去帮本家干活了!”我摸摸肚子,笑着跑出了厨房。

    晚饭时,我问三姨婆家的阿姨,为什么做这么多豆腐。她说,本家来帮忙打地基,招待吃饭后,还要割些豆腐感谢他们。

    天有些黑了,外婆要带我离开了。我舍不得刚结识的小伙伴们。他们往我的兜塞满了菱角和青莲子。除了两三块豆腐,还有几段莲藕和茭白。我明白了,这些都是本家送的。我还得到了一个三姨婆送我的千岁红包。只记得,外婆用那钱扯布给我做了两条花裤,我穿了两个夏天。

    石锅豆腐

    乡间的豆腐朴实无华,却暖人心脾,一块豆腐送邻里,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豆腐柔嫩,易消化,老人孩子爱吃,姑娘吃豆腐水灵,小伙吃豆腐养胃。外乡人来本地,吃一顿豆腐,初尝这里的水土,今后日子顺风顺水。游子归来,母亲在灶间忙碌,夹一块豆腐让子女入口,洗去一身风尘,渴求一生无忧。

    在我们家乡,豆腐的地位是极其特殊的。搭配上海鲜肉类,豆腐就是一道上得上了大席的佳肴。各种月节祭祖宗,豆腐是缺一不可的。红白喜事,房屋上梁,新居乔迁,各种活动得立一张高高的供桌,点红烛,燃清香,奉上瓜里豆腐,以求平安。大年初一,供奉观音菩萨,更是马虎不得,清一色素品:一撮茶叶、一碗大米,一碟素粽,三五片豆腐,以取五谷丰登、平安和顺之意。被选为祭品的豆腐,自有它的清白雅正之处。

    豆腐甘于寂寞,不骄不躁。屈于乡野市井也其乐融融,有道是青菜豆腐,粗茶淡饭,方能勤俭执家。高居庙堂钟鼎之间,方寸之间取舍有度,笑看名利繁华。豆腐外表刚硬,方正可靠,内心柔软,九曲回肠。经得起煎炸烹煮,一身正气,面无惧色。上刀山,下油锅,侠骨柔肠;入厨房,出厅堂,锅里碗上。它不会因为和酸菜一起而自卑,更不会因为和高档海鲜共事而狂傲自大,人生道路上跋山涉水,不忘初心,一如既往。豆腐本身无味,但它善于吸收融合别人的长处,遇辣染辣,逢鲜变鲜。一年四季,时令蔬菜、海鲜、肉类均可与之搭配。春时,韭菜铺面;夏日,茭白佐之;秋时,拌以鲜菇;冬日,冬笋相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正因为豆腐有宽广的胸怀,才能赢得了天下。

    苏东坡写过“豆油煎豆腐,有味”,将豆腐煎制成金黄喷香再烹制是最适宜不过了。并佐以火腿片、肉沫、香菇、芹菜,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养生石锅豆腐做成了。火腿的醇香,香菇芹菜的清润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你中我有,我中有你,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令人口舌生香。

    斗转星移,至今念念不忘的还是年幼在三姨婆家吃的手工豆腐。年前,舅公叫我过去一趟,我嫌舅公话多,真不想去。又惦记着他家的吃谷鸭蛋和鹅蛋,权衡再三还是去了。到了舅公家,听他老人家唠叨了上下千年事,再是纵横几万里,眼睛又不时地瞟向板壁上挂着的竹篮。后来,舅婆端来一盘黑漆漆的,正宗包公牌豆腐。“舅公,这大过年的,可不能毒害小辈呀!”“尝尝!”我不情愿地夹起一块,如惊雷闪电地打了一个激灵。“这是本家豆腐!”“现在还要加上‘手工’二字。”掀开竹罩,一方生豆腐伏在桌上,厚厚实实,四平八稳,如棋盘大小。我想它的前世应该是宽厚的胸膛,亦是坚固的城墙。二十年的了,它跨越了万水千山,又来到了我面前。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豆腐默默无语,愿生者安康,逝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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