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渺渺独往来 | 来源:发表于2021-07-05 11:16 被阅读0次

您好,我是咱这儿的八号技师小丽,很高兴为您服务。一双手轻轻抬起他僵硬的小腿,退去他的皮鞋,然后是袜子,把他的双脚放进温而糯的什么里面。大川仰面躺着,像水面上翻白肚的蛤蟆,太阳底下喘着粗气。他想抬头看看,然而脖子上的脑袋好像不属于他了,或者说太沉重了。他挣扎了几下,终究没抬起来,无奈只得放弃,瘫在宽大的躺柜上。

从酒店出来后,他被一帮人七手八脚、连抬带拽地塞进汽车,然后扔在了这儿。现在的自己,像什么呢?对了,就像刚从热腾腾的大铁锅里捞上来的猪,下一步是褪毛,然后就是开膛破肚。小时他曾躲在大人身后看杀年猪,那时只觉得猪特别地悲哀,养肥后就是白刀子捅进去,被吃被啃。可能还是做条狗好,逍遥自在,摇着毛绒绒尾巴在风中撒欢狂奔。不过,当扭头见一条癞皮狗从旁边茅厕里晃晃悠悠、心满意足地出来时,他顿时茫然了,后来捡块砖头狠狠扔了过去。再后来每想到那个场景,他就哑然失笑,自己明明是个带把的人,想做猪做狗干什么呢?即使做猪狗也是下辈子的事,况且人有下辈子吗?

而现在的自己呢?呵呵!不同的是,仍没断气,眼珠还可转动,大脑吱吱转动,所以躺在这豪华的包间里。

这帮混蛋,一顿饭就让我放行?!

问题是能不喝吗?好像可以。

问题是能不签吗?好像不能。

川老弟,放一百个心,绝对没问题啦!影视圈里有潜规则,其实咱们干工程的也有。什么事习惯了就好了,否则,哪有钱喝酒撩妹子?你说是不是?刘总向面前红酒中加了加了点黑色可乐,其实咱们不过喝个汤而已,哈哈哈……

哈哈哈……烟雾缭绕中,一个个或红或白的酒杯向他压过来。

他喝了好多,几乎来者不拒。他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能喝!

肠胃猛然一阵抽搐,像被人拿棍子搅和了一下,嗓子眼开始冒酸气。不能吐,否则,三天也爬不起来,连胃里绿汁液恐怕都要吐出来。他连忙深吸一口气,摒住呼吸,生生给压了下去。

头顶巨大水晶吊灯柔和的光线洒下来,覆拥着他。要不,睡一会吧,他闭上眼,告诉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可大脑偏不给他王大川这个机会,不让他溜过去。

这要搁在三年前,刚走出校门意气风发、指点江山那会,哼,他会剑眉倒竖,不止,还会把那张工程项目监理确认单揉成一团,给予它动能,然后在白色安全帽下一张白胖白胖的脸上炸裂开。他,则吹着口哨,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开。

同学们,这个做人,千万不能昧了良心!大学毕业典礼上,白头发老校长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如是说。台下的他心潮澎湃,不停鼓掌。

现在这家监理公司是他跳槽的第三家了,还是大学同学大头帮忙给介绍的。

大川,你要是再意气用事,兄弟我今后可真爱莫能助了。你现在我们这一行可小有名气了。这是曾经上铺的好兄弟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扔给他的一句话。饭也没吃烟也没接,钻进他黑色的奔驰,屁股下一股轻烟,轻飘飘走了。

大川愣在路边好久,眼前车来车往,像一个个盒子,浮在空中,飘来荡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直到天空飘起冷冷春雨,他才清醒过来,慌忙把包顶在头上,狼狈地逃回自己租住的公寓。

现在他负责监理的这一片楼盘属于市人才公寓,政府非常重视,奠基那天,几个大领导也来了,鞭炮声声,彩旗飘飘。中标方是市一家实力强大的什么集团公司,但施工方却从未听说过。这里面有什么剧情,他就不知道了。他也没兴趣知道,只要这个楼盘顺顺利利的,没问题就好了。当初他从大腹便便的沈总手中接下这个活时就这样想,一直这么想。

帅哥,放松,帮你全身按摩一下,有人把双手搭在他的太阳穴上。一缕茉莉花香钻进他鼻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刚才说自己叫什么?打完喷嚏,他感觉舒服了些。灯光下,她有一张并不难看的脸,身材似乎也不错。

我叫珊珊。柔软的手指在他头顶穴和太阳穴有节奏地回旋。

珊珊,这个名字?他身体不由颤了一下。

这是我的艺名,老板给取的,他嫌我的本名太土。

这样呀,他含糊不清应了一声,慢慢闭上了双眼。她的手开始向下游走,颈部,胸口,小腹……手法有些生涩,但透着股认真劲。

他本不喜欢这样像面团似的被捏来揉去。这总会唤起他不友好的回忆。

那是七月大学毕业季,校园空气里弥漫着伤感以及别的气息。他和几个单身狗室友约好晚上去旁边靠他们这个学院生存的小饭馆吃顿分手饭。大家胡吃海喝后彼此抱头痛哭了一顿,然后摇摇晃晃走在那座五线城市热乎乎的大街上。大头诗人似的叹口气说这样离开,仪式感好像还不够,还应再干点啥才有纪念意义。

干点啥呢?大家点点头,深以为然。不如我们…有个家伙努努嘴,眼睛瞟向远方胡同里粉色的光……

他王大川是抗拒的,而且是认真的,但他只坚持了一会,便被拽了过去。大家都以为他只是故作姿态,正常。然而他不能说,是他看到马路对面的着白色连衣裙的袁珊珊亲昵地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走进酒店才放弃抵抗的。

他和读哲学的袁珊珊牵手,抚摸,接吻,但仅止于此,袁珊珊说要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到最后,他妥协了。然而大四时她却婷婷玉立地在校荷花池边提出分手,那时池中荷花正盛开。

他应该跳到她面前大声质问她为什么,然而他没有,只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他觉得他那样问,好像是她的错;她没有错,他自己有没有呢?他倒是问了自己好久。

现在躺着的他滋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曾相识,只是头依然发晕,一时也找不到词来形容,他感到一股热流从身体某个隐秘的角落悄悄冒了出来。

那晚他扔下钱,狼狈不堪地提着裤子从里面逃了出来,而屋里的女人也追了出来,十分感动地叫他一声大兄弟,说他是大学生,又是第一次,况且什么都没干成,这钱绝对不能收。她笑着说还应给他个红包才对,这更让他羞愧难当了。

多少钱?他感到口渴,咽了咽口水。

帅哥,前台说已有人替你付好了,嘻嘻……

我知道。我问你多少钱?

什么?她的动作慢了下来,脸凑了过来,认真地看着他。

今晚包你的钟,伺候我一个人,怎么样?我加钱,我有银子!他又抓了抓身旁鼓囊囊的手包。

谢谢老板!应该可以,不过我要去请示一下才行。她的手变得欢快起来,动作好像也熟练了许多。

他闭着眼,他的手升了起来,蛇一样爬上她的胸部。他感到她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受惊似的,但她的动作并没停止,而他的动作也没停止,越过重重障碍,企图爬进深处。

老板,老板,不要这样子嘛!她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了,站起身来。

我说了我加钱,你开口!他睁开眼,他看到了她眼中弱弱的火苗。

老板,我是需要钱,可这钱我是不挣的,请自重。

你?!好吧,你马上出去,换一个来!他恼怒了,侧过身不再理她。

她站在那里好久,才悄悄走出去。他也好像没了心思,酒劲也退却了些,爬起来穿上鞋袜,他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工地出事了,一个叫阿辉的工人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已送往医院,不过人没死,摔断了腿。刘总开了碰头会,事儿不大,常有,外地人,赔点医药费大概就可以解决。工地上好像就他最闲,于是会议的最大成果是把事情交给了他。他本想拒绝,但他还是应了下来,大概他自己也是一个外地人吧。

第一天上午他买了个水果篮来到病房,推开门,愣住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给练杂技似的的阿辉一口一口地喂饭。那个女人他认识,足浴店的珊珊。

他想逃,但来不及了,珊珊看到了他,冲他淡淡一笑,说阿辉是她哥。他本来备好了套话,发现现在也用不上了,只说他代表公司来的,让阿辉安心养病,费用公司会出什么的。临走时他几乎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放到床头。阿辉连声谢谢,非让珊珊送送他。他发现珊珊的右下眼皮也有三颗痣,不由吃了一惊,两个珊珊竟一样的!

袁珊珊傍了大款,大头眉飞色舞地说,像在替他出气,后来被原配发现了,脸被划了几刀,不过赔了她一笔钱。

后来他隔三差五地来看阿辉,珊珊常在,告诉他为照顾她哥,她向店里请了假,等她哥出院了,她再去上班,老板人好,爽快答应了。

慢慢他们熟络起来,晚上就一起马路边喝啤酒吃烧烤,多是他请。

有一次他问珊珊有对象没,珊珊说还没,她哥哥婚订好了,但老家彩礼重,所以她们兄弟要出门拼命挣钱。她来足浴店干活,一个月还不到,还处于试用期。

哥,你啥志向?你一肚子墨水,挣钱又多,跟我们这些人肯定不一样的。她笑了笑,一仰脖,一杯下去了。

我现在也没啥志向,真的。他端起来也是一口焖。

好吧。哥,等我回去上班了,如果你有空再去我们清风阁,记得点我,八号!

嗯嗯,他的脸腾地红了,可能今晚喝的有点多,珊珊也是,脸红红的。

那晚有月光,朦胧,柔和。


他第二天回了趟公司。沈总满面红光,把一个鼓鼓的信封塞到他手中,也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年轻人好好干,将来前途无量!他努力挤出笑容,连声道谢,心里却总不是滋味。

他把积攒大半年的钱寄回了老家。老家的房子真需要翻修了。他能想象到爹娘开心的样子,可他的快乐常像一道光,转瞬即逝。他开始抽烟,烟瘾大得很,一颗接一颗。吃喝嫖赌抽,作为男人,他王大川好像样样俱全了!

他又去了医院,珊珊不在,他有些怅然。阿辉说妹妹老地方上班去了,有空才来;现在他的伤也好多了,可以下床活动了,大概不需要人照顾了,并一再表达对他的感谢,差点下跪。

他在工地办公室碰到油光满面的刘总,说起阿辉工伤赔偿金的事。刘总瞟了他一眼说公司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付医药费已是发扬人道主义了,况且阿辉摔下来完全是他自己不遵守工地规定造成的,还有脸要赔偿金?!

翻脸不认账,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他心头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没想到阿辉一瘸一拐地来工地找他,说珊珊好像出事了。

什么事?他一把抓住阿辉的胳膊,疼得他呲牙咧嘴。

什么事?她不肯说,班也不去上,只是默默流泪。他很焦急,又与别人不熟,除了他王大川,希望他可以去劝劝她。他觉得珊珊应该会听他的,所以他来了。

他知道珊珊遇到难事了,否则,不会这样。当他赶到珊珊租住的公寓时,看到的是楼下几个忙碌的大盖帽和闪烁的救护车。这里租住的女孩喝醉了酒被老板欺负了,一时想不开跳了楼,听说老板也跑路了,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

他靠在墙边,流了泪,他实在没勇气走上前去看珊珊那张美丽而绝望的脸庞。腰间的BP机哔哔个不停,让他立即赶回工地,十万火急!

工地又出事了。

市领导前呼后拥来视察工程进度,在他面前刚浇铸好的楼层塌了一角,又塌了一角……

公司大小领导们都在,个个白色安全帽一尘不染,个个铁青着脸,狼一样盯着他:你这个监理工程师竟如此不负责任!如此人浮于事!责无旁贷!

他呆了呆,然后笑了。自走上工作岗位,他从未如此开心笑过,今天第一次。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年纪轻轻怎么……领导们咬牙切齿了!


后来,一天早上,他在监所照镜子,发现自己右下眼皮处好像也有几颗浅浅的痣。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这好像叫泪痣,他突然想起来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lttak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