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 张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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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知道你讶异，但凡茶客，不管你是否喝过何种名茶，还是听过各种茶名，唯独闻所未闻过“外婆茶”。因为，“外婆茶”是我起的名。

我从小爱喝茶，从记事起，七岁或者是更早。外婆的屋后有一小片茶园，我离开家乡前喝的茶，都是摘自外婆的小茶园里。

小时候，每逢到了谷雨前后的炒茶时节，我总是跟前跟后围着外婆，探寻她是如何将鲜活的绿叶变幻成熟茶。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很多的秘密。制茶是个技术活，我唯独能参与其中的环节就是采茶，虽然我经常乐不可支地把叶子掐坏，或者是采不了几把就被什么野花或者蝴蝶吸引而去……

当我此刻认真回想当初在茶园的情景时，很多细节已经模糊，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的更多的画面是外婆、外公那笑得如同弥勒佛一样的脸......

«2»

采摘茶叶的时间，一定会选那春光明媚的早晨，阴天或者雨天都不适宜采茶。不知是和煦的春光刚刚将茶树上的露珠晒干，还是那小小的茶叶精灵儿悄悄喝下了这琼浆玉液。反正，新生的茶叶芽鲜嫩得似乎要滴出水来，像婴儿的皮肤一般润泽的时候，则是最好的采茶时分。

没有炒制的新鲜茶叶与其他的树叶一样，除了自然的清新味道，并没有什么独特的香味，除了你将这叶芽放入口中去咀嚼它，才知道它有着青涩之后甘甜的秘密。

采摘回来的新鲜茶叶，水分太多，需要马上在干净无味的竹筛里薄薄地摊开阴凉着，几个小时后，看到离开枝头盎然生机的叶子开始变得软绵绵，便是将要炒茶的时候了。

采摘回来的新鲜茶叶必须要当天完成炒制的，隔夜的叶子炒制而成的茶，大大影响茶叶的鲜爽口感，还明显可以看到采摘处受伤变红。直接降低了茶叶的品质与等级。如今买茶，看采摘叶口处的颜色，仍然是鉴别茶叶优劣的标准一。

这时候，外婆早已经把锅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闻不出一丝油烟味。我对茶叶的敬重，是从这个时刻开始的。外婆告诉我：“茶叶是容不得一丝异味的。它排斥所有非自然的味道，制茶的人，制茶的手、炒茶的锅都是不能有油味、烟味、香皂味、洗衣粉等各种味道的。然而，它却接纳来自大自然的香味，如鲜花、鲜果的香味。”所以，我小时候喝的“外婆茶”是一直伴有着各种鲜花、鲜果的香味。

清洗了数遍的锅还要烧满满一锅开水的，外婆说，开水煮过几番的锅，清洁无味，才能炒出茶叶的本味。即将准备炒茶的时候，我总是很识趣地站得离灶台远一些的地方，在不碍手碍脚的范围外、视线可见的范围内，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外婆又热又累、汗流浃背，除了帮外婆擦擦脸上的汗，我的心中也万分紧张地替外婆捏着汗呀！

«3»

炒茶，后来得知书面语叫杀青。这个环节，温度至关重要。我不知道外婆是如何估摸炒茶的温度，只记得外公开始添火的时候，外婆就站在锅台边，一次一次地用手放到锅里去感受温度。

只听外婆说一声：“不要火了”！外公就迅速的把正在燃烧的柴火马上全部撤出灶膛，同时，外婆已经将茶叶入了锅。瞬间，清香满溢，甜甜嫩嫩的青草味儿充满了整个屋子。外婆迅速地用手翻炒着手中的茶叶，我也趁着外婆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手里茶叶的时候，也迅速地学外婆刚才试温度的手势，将手放入锅里准备摸摸茶叶。

是的，我瞬间就本能地缩了回来，手被开水烫了一样痛。（后来外婆告诉我，原来她用手试温度的时候，手掌在一秒钟之间就合拢收回了）这也是疼爱我的外婆在炒茶叶的时候让我站远些的原因。

待到甜甜的青草味完全散去，有了馥郁的茶香味的时候，则是茶叶出锅的时候了，这时候，茶叶仍然是滚烫的（我被灼痛的手，让我不敢第二次去摸）外婆要趁着这滚烫的温度用力揉捻，迅速定型。

当外婆的衣服被汗透的时候，当外婆的手被茶叶的汁液完全染黑的时候，茶叶的温度也慢慢散去了，新鲜的茶叶完成了到熟茶的蜕变。外婆默许我可以近距离的靠近茶叶了，我则贪吮地深深呼吸着这大自然馈赠的、入骨的茶香！此时，炒制茶叶基本的程序就结束了！

«4»

外婆将墨绿温润的茶叶薄薄地摊开在干净的竹筛中，为了散尽余热，这个过程中，我会不由自主的抓起每一撮茶叶细嗅，生怕错过了其中的某一撮，就觉得辜负了它似的。

从采摘鲜叶到此刻，一碗茶算是将要喝到了。外公早已经将新鲜的泉水煮沸，我高兴地拿来早已经洗得一尘不染的茶杯递给外婆，外婆则从竹筛里捏起一簇还温热的新茶放入茶杯中，我就等着看外公将开水注入，开始沏茶啦！

此刻回想起这些和外婆在一起的时光，忍不住热泪盈眶，沏茶这个过程，如同某种仪式一般庄重，我们三个人好像都没有说话，配合默契，心照不宣。直至一股纯正的茶香扑面而来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相视而笑。悬着的心，在这一刻如释重负。那时候能炒得一锅好茶，完全就凭的是个人经验与炒制火候的把握，成败就在外婆的手掌之中。

你不要问我这茶叶是什么味道，原谅我无法用语言描述，这茶，就是我的“外婆茶”，是我今生喝到的最香的茶。

«5»

后来，年年买茶，每年买茶的时候，也是我非常想外婆的时候，我没有为此完整地写过只言片语，只是将这份深深的思念随着一碗茶汤咽下。

今天谷雨，也是我往年买茶的时候。这些年，茶瘾越来越大，记得当初自己买茶叶的时候，一年三、五斤也就够了。小时候天天喝茶，从来不知道喝了多少，外婆勤俭持家，过得一手好日子！

记得每年开始喝新茶的时候，去年的茶叶还多着那。隔年的茶叶要会保存，才会不失原味，外婆通常会在茶叶盒子里放一个苹果，或者在桃花盛开的时候摘下的去年枝头留下的干桃放入茶叶中封存......那鲜美的味道，简直无与伦比呀！

后来尝到金骏眉的味道，不过如此嘛！远远香不过我的“外婆茶”，也道不尽外婆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