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火车站周围转了20多天了,只为了一个叫丁乙的小偷。
火车站人来人往,大部分人提着大包小包。有人行色匆匆,那是归心似箭的游子;有人驻足拍照,那是到古都游玩的游客;有人深情拥抱,那是即将分离的情侣;有人衣衫褴褛,那是可怜的街头流浪人员。
在这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还有我和丁乙。我是一名人民警察,从警近二十年的老警察,我还是一名反扒高手。我屡破大案,屡立战功,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丁乙是小偷,是一名有着三十年作案经验的老手。丁乙曾经是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次我的任务是抓获丁乙,并且要人赃俱获。像丁乙这样的老手,没有过硬的证据,即使抓获,结局也是无罪释放。他太了解该如何跟警察缠斗了,他太知道该怎样面对审讯了。
二十几天来,丁乙一次次无功而返,而我也只能默默等待。
丁乙的镊子伸向了一名中年女子的口袋,镊子夹出来的只是一团卫生纸。丁乙的镊子伸向了青年男子的口袋,取出来的只有镊子,丁乙一无所获。
一名学生模样的女孩走来,丁乙的镊子伸向了女孩牛仔裤的口袋,夹出来的是一部手机。我正准备上前将其抓获,丁乙拍拍那名女孩,“同志,你的手机掉了。”
我茫然了,傻傻地站在原地。丁乙又走向了一名老板模样的男子,丁乙的镊子夹出了一个钱包。丁乙打开钱包,里面只有卡,没有钱。丁乙取出一张卡看了看,他把卡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丁乙默默地合上钱包,然后把钱包送到了火车站的失物招领处。
我疑惑不解,丁乙手机不要,钱包送到失物招领处。眼前这个人,还是江湖老手丁乙吗?如果是,那他还是小偷吗?
我继续跟着丁乙,丁乙突然转身,我的心脏跳的更快了,难道丁乙发现我了!我跟丁乙擦肩而过,我感觉到丁乙的镊子伸进了我的口袋。我的口袋里其实也是一把镊子,跟丁乙的镊子一模一样。
在一次次的反扒中,我知道自己免不了会跟小偷狭路相逢,而这把镊子也许会引起小偷们的好感。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反扒小改进。
我能感觉到丁乙的镊子夹走了我的镊子,我不敢回头,假装若无其事地走着。突然一个人拍着我的肩,然后抱住我的头。我心想坏了,我扭头一看,果然是丁乙,我思索着该如何应对,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丁乙先开口了,“兄弟,今天可有收获?”
我愣住了,我该如何应对,我叹气着,“二十几天了,一无所获。”
丁乙同情地看着我,“天快黑了,走,兄弟请你去喝酒。”
丁乙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在我眼前晃着,“咱们太不容易了,这是我近一个月的收获,跟当年没法比了。”丁乙搂着我的肩继续说,“十年前,我月入过万,也是高收入的人。”
我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得手了三百元?”
丁乙毫无戒心地说着,“上个星期六的晚上十点,还是在这儿,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口袋里的。”
我叹息着,我错过了。我没想到二十多天来丁乙一天都没有休息,我没想到星期六的晚上十点丁乙还在加班。
酒桌前,丁乙一杯杯地喝着酒。我说自己不能喝酒,丁乙倒也没有勉强。
丁乙说,“咱们这行越来越不好干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丁乙开始跟我哭诉,他诉说着自己近几年来的惨淡人生。丁乙喝一杯酒,“说出来不怕兄弟笑话,这一个月来,我也就只得手了这三百元。”丁乙继续说,“今下午还得手了一张五千元的购物卡,一个男的钱包里拿的。”
我心中一喜,这下有证据了。我看到丁乙从钱包里拿了一张卡,原来是价值五千元的购物卡。
丁乙边喝酒边说,“这种卡我以前是不会拿的,没办法,现在的日子不好过。这种卡有卡号,去使用就会有使用记录,收银台都有摄像头,只要用就有可能被抓。”
我说,“这么多年来,难道你的技术就没有提高?”
丁乙说,“我的镊子已经使用的出神入化,不管手机还是钱包,就算是一个光滑的玻璃球,我也能保证一次从口袋里夹出来。我每天都在家练习使用镊子,甚至从手中滑落的香皂,我也是一次夹起来。”
我问丁乙,“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丁乙叹气道,“现在的人出门都不带现金了,一个手机搞定一切。我的日子过得是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
我看着丁乙点点头。
丁乙吃口菜,然后继续说着,“我不断提高自己使用镊子的技艺,然而这种小改进在这大变革的时代根本不值一提。”
我想到了丁乙夹出手机的事,“你不是保证每次就能夹出手机吗,手机可是人人都得用。”
丁乙苦笑着,“以前还能偷手机,现在的手机都是智能手机,各种功能多的很,还能定位。”丁乙继续说,“我如果连手机都偷,早就进公安局了。”
我心中想着,这你都知道了,看来你的小改进还不少。我对丁乙说,“现在的人钱包装的都是卡,只装很少的钱。”
丁乙说,“我虽是一名小偷,但我也有职业道德。银行卡、身份证我不拿,这种东西我拿也没用,对别人可是有大用处。老人的钱我不偷,但现在生意不好做,偶尔我也偷点老人的钱。”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丁乙今天没偷那名女孩的手机,还把钱包送到失物招领处。
失意的丁乙喝得酩酊大醉,他早已把我当成他的兄弟。我扶着丁乙,“兄弟,咱回家吧。”
丁乙说,“兄弟,谢了,把我送火车站吧。”
我假装叫了一辆滴滴快车,其实叫来的是我同事,我们开车径直回到了公安局。
第二天早上,我到审讯室提审丁乙。丁乙酒已醒,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他还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身穿警服的我,丁乙说不出话,“你,你居然是警察。”
我说,“你就叫我曹警官吧。”
丁乙张大了嘴巴,“曹警官,当年的反扒小曹。怪不得我昨天看到你时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看到你的镊子,我误以为是道上的兄弟。”
我说,“行了,认栽吧。”
丁乙继续说,“我听道上的兄弟说过你的事,报纸上看到过关于你的报道,你的大名当年也是如雷贯耳。”
我说,“三百块钱的事,五千元购物卡的事,我给你做个笔录。”
丁乙并不害怕,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很坦然。“三百块,是我自己的钱。五千元购物卡,人赃俱获,我认了。”
我说,“爽快,三百元是你自己的吗?”
丁乙反驳道,“当然是,是我打工挣来的。没证据的事就不用跟我计较了。”丁乙继续补充,“五千元购物卡,你们可得核实一下,里面到底有多钱,我的涉案金额可不一定是五千元。”
我对丁乙说,“老手就是老手,这么有经验。”
我以为丁乙会继续跟我狡辩,没料到,丁乙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你我都是新时代的旧人,落伍了!”
搁在十几年前,有嫌疑人敢这样跟我说话,那我肯定上去就是两巴掌。现在我已不是血气方刚的新警,我是历经沧桑的老警。我淡然一笑,“愿闻其详。”
丁乙伸出中指与食指在空中摇摇,“给我抽根烟。”
审讯室本是禁止吸烟的,我从烟盒中取出一根烟递给丁乙。“说吧,仔细说说。”
丁乙说,“当年你我都是风云人物,你是反扒小曹,警界新星。”丁乙抽一口烟,继续感叹,“我是江湖老手,神偷丁乙。”
我微笑着,“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丁乙边抽烟边说,“现在呢,你看我,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月也就是几百元。再看看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折腾近一个月,就抓到一个下三滥的落魄小偷,一个已经没有丝毫江湖地位的小偷。”
我说,“继续说吧,虽然你说的跟案件无关。”
丁乙说,“现在电信诈骗猖獗,往往一次就能得手几万,甚至上百万,你怎么不去抓?”丁乙继续说,“我也想过,去弄个诈骗或是其它偷盗手段。可是到头来我只在这把镊子上打转转。”丁乙吸口烟,继续说,“你也一样,一直跟一把镊子较劲。”
我打断了丁乙,“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购物卡的事我会回去核实的,那是我的工作。”
我走出办公室,回到了办公室。我点一根烟默默抽着。回想自己近二十年来的工作,确实如此。
我刚参加工作,满腔热血,认真工作,努力学习。我很快就熟悉了刑侦工作,很快就变成了反扒能手。我一心想着要有一番大作为,不负这一身藏蓝色的警服。
可以说,我是旧时代的新人,不断学习反扒知识,一次又一次的抓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偷。我没有不思进取,没有满足于已有的成绩,在一把镊子上我不断摸索,我摸索出了一些小改进,我沾沾自喜。
但是我所要面对的犯罪早已不是一把镊子,电信诈骗不断出现,诈骗花样层出不穷。就是像丁乙这样的小偷,别人在办公室研判一下、研究一下监控录像就能抓获,而我却只能苦苦跟踪二十多天。
我落伍了,我早已不是警界明星,我不过是偶尔能破个小案的小警。
我抬眼看看周围,不是我已忘初心。而是时代变化太快了,移动支付方便便捷,手机都有人脸解锁功能。而我连微信都不敢绑定银行卡,更不可能将面部识别等广泛应用的技术用到破案中。
我的那些小改进,在这大变革的时代根本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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