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往常一样洒在枕边,星星点点的亮光漾起一室的灰尘,像银河一般。
林芝嫁过来还没有多久,对她来说却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床下黑咕隆咚的像万丈深渊,又像是山林子里野兽的洞穴,身边还有乔峰的鼾声,也就是她相处了半年多却越来越陌生的丈夫,那鼾声一瞬间像放大了许多,她紧紧捏着被角,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慢慢地把脸蹭到那一绺月光底下,小巧又扁扁的脸白的瘆人,兴许是月光的缘故,她未施粉黛的脸趁着这月色也越发觉得有些朦朦胧胧的美。林芝想下去把窗帘拉开一点,可又怕有动静吵醒了身边的人,便只瞪着略凹进去的眼珠随着月光的移动蹭来蹭去,直到天渐渐亮了起来,她还只盯着窗帘上那点缝,像有些不甘的模样。
窗子底下一楼是下人们住的地方,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刻意压低嗓门交头接耳的声音,咕咕噜噜漱口的声音,林芝都习惯了,渐渐睡了过去,哪怕身边的鼾声仍断断续续的响着。过了一会小丫头菱儿略敲了敲门:“二爷,该起身去行里了。”声音不大,却刚好让鼾声戛然而止,也让林芝清醒过来,乔峰低低的应了一声坐起来,可她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略消瘦的身子压在被子下随着乔峰起床的动作波动着,“刺啦”一声,窗帘又被大力拉开,丝毫不在意床上熟睡的妻子,林芝哪怕被太阳光直直的刺到脸上也没有皱一下眉毛,身上也僵直的保持这一个动作,一动也不动。
太阳光下的这张小脸可比月光下来的真实,这是一张平淡又美丽的小凸脸,不同于月光下的扁平。她的鼻子略有些挺,嘴巴是小巧有些厚,最好看的应当是眼睛,虽然他还为了装睡紧紧闭着,但也能从床头的结婚照上看出一二来,魅惑又不失狡黠,双眼皮直扫入鬓角去,眼里泛着光。也兴许是照片上的人是带着笑的,一张脸上该白的地方白,该红的地方红,与床上面无表情的人竟一点也不像。
乔峰收拾好之后看也不看她就径自走了出去,不一会楼下传来了嬉闹声,“菱儿可是越发水灵了,让爷闻闻今天抹了什么。”菱儿一阵低声笑骂:“二爷又说笑戏弄菱儿,你不怕太太知道,我还怕太太打发了我呢。”乔峰听了便笑着走远了,林芝听到后冷冷的笑了一下,心里只想着:哼,我哪敢打发姑奶奶你,你巴不得做你爷的姨太太呢。
林芝慢慢坐起身来,又懒懒的歪在背后的靠枕上,看着桌子上有些落了灰的照片,那还是她和乔峰蜜月时拍的,如今都落了灰了,明明这婚结的还一年不到,想着又笑骂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嫁给这样一个花花公子,可那时候谁又能知道是这样一幅光景,兴许他那时候对别人也像对她那样好,偏偏就自己着了他的道,也兴许她比别人好拿捏些,结了婚才好抛得开,对家里也算是交代上了,也幸亏她越发看不上他了,要不然这样守着活寡难保不憋出什么病来。林芝拿过相框来擦了擦上面的灰,越擦越觉得委屈,可这委屈却没法对人说,想着想着便哭出声来,她又赶紧捂住嘴,让下人们听见了又得传的不像话,只得低低的啜泣了一阵,豆大的泪滴刚好滴在照片上乔峰的脸上,晕的那张脸越发狰狞,那笑不是讥笑还是什么,吓得她赶紧放了回去,像是被他发现她哭了似的。
“太太,你起来了吗?昨天约的成衣坊的裁缝阿里来了。”外面菱儿跟他说话时她便知道了,这会子便甩起了太太的身份,定了定心神懒懒的回了一句“这就起来了,你让他等会吧。”殊不知菱儿早就跑的没影了,哪还听得见她的话,这个太太,她们都是不待见的。菱儿下去笑嘻嘻地对阿里说:“你且上去略坐坐吧,外边日头大,我们太太就在屋里。”旁边的青儿小声跟她嘀咕着:“你个坏透的小蹄子,你明知道太太还没起来哩!就让他上去可不是作死。”说着便笑了起来,菱儿瞥了她一眼神神秘秘的说:“看见了又碍着什么,量尺寸的时候指不定还得摸个精光呢,就她有这大小姐的性子,指名道姓的让阿里来,换个人都不行,谁还不知道有什么幺蛾子。”小青听了不住地捂着嘴偷笑:“咱们二爷怎么也肯。”菱儿一脸不屑:“她跟二爷说在家的时候就是阿里做衣服,还说阿里眼光好,说不定俩人在家就有私情呢,就是咱们二爷傻才肯娶她。”
林芝急急忙忙的换着衣服,小青的话她没听清,可菱儿的话她都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气恼归气恼,可偏偏又拿她们一点法子也没有,叫阿里到家里来选个花样就被下人们这样编排,这以后指不定又传出什么样不成体统的话来,林芝暗暗想着,也就这一次吧,倒平白的连累了别人的名声。
林芝正往耳洞里扎着一对水滴状的翡翠耳坠,听着外面阿里上楼时踩着黑沉沉的楼梯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她像是能看见那双长期摸着布料被染了色的手放在朱漆扶手上的样子,心里蓦的像是有蚂蚁在爬来爬去,痒的厉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禁把她吓了一跳,这一出神的功夫,扎耳洞的手不听使唤,便戳出了血,这一戳才算是把她戳醒了。她穿着一身沉绿薄绸的旗袍,耳朵上坠着指甲大小的翡翠耳坠,手上涂着大红色的寇油,腕上还戴着祖母绿的镯子,除了这些,也就戒指还算精巧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已为人妻,这身打扮呼应的让人眼前一绿,更显得她老气了许多。菱儿的那番话刺激着她,耳垂上的疼痛刺激着她,莫名其妙的可怖的念头刺激着她,跟谁较着劲似的,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与清白让平日里注重穿着的她并不觉这身有什么不妥。
阿里刚踏上来楼梯便愣了愣神,心里想着:招我来选个花色穿的像是喝下午茶似的。嘴上却说着:“乔太太,近来可好?”林芝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子,虚虚的寒暄着,心里见了他不知怎么有些欢喜,兴许是想起了自己在家做姑娘的日子。“阿里,坐吧,最近你们店里有什么新鲜的好玩意。”“太太,近来没进什么好的料子,倒是有几款新的样式你来看看。”林芝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的,胡乱的看着看着便往椅背后一仰,斜眯着眼看他:“你给我挑吧,哦对了,我不要太显老气的。”趁这个功夫,她又开始打量阿里,以前在家时总觉得他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哪里注意过他的模样,现在一瞧,那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猫似的,鼻子有点大,却也堪堪能配在脸上,嘴巴一张一合像在念什么,除了那厚重的眼镜有些累赘,倒比自己丈夫好看了许多,林芝又吓了一跳,怎的跟他比起来了。
阿里像是察觉到什么,抬眼朝她看了一下,俩人眼神交汇时略闪了闪,林芝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赶紧撇开头去,顺势站起来说了一句:“阿里,趁今天你再量量我的尺寸,近来像瘦了些。”说完这话她便一僵,沉绿色的旗袍上因坐久了起的褶皱像爬山虎一样缠绕起来,让她感到窒息,起猛了略显苍白的脸上还冒出了些许可疑的潮红,她越发的心神不宁了,只得借口喝水仓皇的逃回内室去了。阿里仍低着头研究那些款式,不要老气又适合她的款式。
内室的女人伏在枕头上紧紧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生怕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不住地低声责备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却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乔二爷在跟别人厮混,你又清高些什么。她捏紧胸前的衣服,想扯烂些透透气,突然意识到自己穿了些什么,竟像个幽怨的姨太太似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像不值钱的珠子簌簌的落在绸制的枕皮上,兀的浸湿了一大片。
“太太,选好了,您来瞧瞧合不合心意。”外面阿里轻声问了一句,林芝赶紧擦掉眼泪又扑了点粉才笑着出去:“刚刚略歪了一会竟睡着了,给我瞧瞧吧。”阿里陪着笑递了过去,看着她红通通略肿的眼皮只当是困的,指着那身烟青色旗袍说:“这身正合适太太,外面一层薄纱在这毒日头里能挡挡,这颜色配您这绿镯子也是好的,上头还搭配个小方巾,我们店里头也有,您要的话就直接送给您也不妨什么,素日里知道太太是喜欢青绿色才挑了这么一件,您看着呢?”林芝看着不禁眼前一亮,心里正满意,笑了笑说:“你倒还是了解我的喜好的。”阿里听了这话便收拾着说:“那过几天做好了我便给太太送过来,先量量尺寸。”说着便拿出皮尺来,林芝突然有些慌张,僵僵的站着动弹不了,阿里看她不动便要量,也不觉有什么异样,先是环了下腰,林芝感觉他的手不时地碰上自己的腰际,像故意的似的,每碰一下便痒的她想笑却又不敢笑,趁着他记尺寸的时候才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本来这样的量尺寸的活计由丫头们来做就可以了,今天她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叫阿里帮她量了起来,想到这只得说:“平日里总怕丫头们在这事上不尽心,量的不准怕衣服也做不合身便请你量一回。”为自己不得体的行为解释了一句。阿里倒不觉什么,平时也不乏有人找他量尺寸,呵呵笑了一声没说什么,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又从后面用皮尺环上了腰,林芝只觉那皮尺像活了一样,紧紧地抱着她,前面窗户上的浅绿色玻璃格子里透过了两方微绿的太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显得有些诡异,阿里比她高出一些来,投在地上的影子倒像是阿里拥着她似的,林芝看到了那双影子脸上又泛起了潮红,可投在地上的影子只是黑漆漆一片。阿里手里攥着皮尺从她的肚脐处缓缓往上移时不时的低下身子记一下尺寸拽着的皮尺让她也没站稳小小的退了一步。皮尺仍往上移着,地上像阿里的手的皮尺影子也往上移着,到了她胸前便停住了,皮尺停在这阿里轻轻向后拽了一下,林芝不禁颤栗了一下,她僵直了身子不再看地上的影子,只直直的盯着窗子外的阳光,也不觉刺眼,像是在受着洗礼,洗去自己龌龊又大胆的想法。
阿里量好便收拾着要走,她送到楼梯口便回了卧室,过了一会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了窗子便朝下面喊:“阿里衣服做好了便不用送了,我让人去取。”阿里已经走远了,不知听清没听清,只往后朝她看了一眼便走了。林芝又回到床上歪着,正好能看到外间太阳光落在沉黑地板上,现在移到了她刚刚影子在的地方,细细的尘埃在阳光下飞舞着,看的她心里烦躁不堪,便转身不再看,倚着靠枕便睡了,连午饭也没有吃。这一觉便睡到了傍晚,动了动身子感觉浑身酸痛,她只想着今晚恐怕又睡不着了。
吃过晚饭也没事做,便洗洗又躺到了床上,故意的又把窗帘留了很小的缝隙,等着晚上月光再照进来,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酒气扑鼻,旁边的床垫凹下去一块,林芝轻咳了一声:“回来了,洗洗再睡吧。”回应她的已经是那野兽般的鼾声,她早就习惯了,今天不知怎的也不怕吵醒了他,大力的翻了个身,乔峰便也翻身突然拿手环住了她的腰,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说梦话,林芝摸了摸腰间的手愣了愣便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醒来,身边早就没了人,窗帘竟破天荒的没被拉开,她突然觉得生活也没那么苦,便自己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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