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猫宁猫宁
图片|猫宁猫宁
我有一位特殊的老母亲，她不是我的生母，也不是我的养母，但她却同时充当了这两个角色，她就是我的奶奶。我从出生开始，接触最多的便是我的奶奶。那个时候，只有到了晚上父母才会把我接回家，日复一日，直到我的母亲抛弃我和父亲改嫁，我就彻底白天黑夜的都由奶奶带着了。
打我记事开始，我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奶奶的。至于生母，随着她的离开，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没有给我留下一丝念想。我甚至不记得她的声容相貌，只在家里的一张老式全家福上，看到过她。那是奶奶66大寿，全家人一起拍的。而这一晃就是19个年头。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句问候，更不曾见过，我对她也就渐渐淡忘了。其实，我一直都不愿提起我的身世。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因此而同情我，可怜我。这大概随了奶奶的性格。
(一)
奶奶是一个刚强的女子。她出生在地主家庭，身份地位却在家中十分低贱。因为她是父亲在乡下找的女人生地，而自己的母亲则被打发了些钱没有进门。我听奶奶说，那个时候她吃饭都是不允许上桌的，做饭的厨娘看不惯，就偷偷地在奶奶的白饭底下埋了几块肉。
她从来没有享受过自己母亲的爱，却备受其他母亲的欺负。冬天让她端水壶，两个小小的手，扒着灌满热水的水壶，一个只比水壶高出不了一头的她，一下子就把水壶弄翻了。她的大母亲一把揪起她的头发就是往墙上撞。
后来镇上征兵，奶奶二话不说，毅然决然离开了那个没有让她有半点儿留恋的家。虽然当兵也很辛苦，每天都要徒步背粮行走几公里。晚上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而席。赶上打仗，第二天醒来，才发现旁边睡的不是自己的战友，而是战争过后的尸体残骸，顾不上害怕，继续前行。但是，那段日子，战友的情谊，填充温暖了奶奶那颗冰冻已久的心。
每次奶奶说起这段过往，我能看到她脸上洋溢出来的热情。那是在奶奶说起自己在那个家里的事时，不曾有的样子。
奶奶的刚强，也潜移默化影响了我。让我今后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很果敢。我想成为更好的自己，对得起我的奶奶从小拉扯我的养育之恩。
(二)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就是一个人回家，因为学校和家离得很近，我并不羡慕其他小朋友是父母来接，因为我知道，我的奶奶一定会每天准时出现在阳台的窗户前，张望着我回来。不仅仅是放学，每天上学也是如此。每次我都会三步一回头，摆一摆手，奶奶就在窗户那儿冲我点点头，一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才肯放心地离去。
奶奶对我的爱，就像一条小溪缓缓流淌，贯穿我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
六年级，我开始长青春痘。看着镜子里满额头的痘痘，我很是闹心。晚上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照着镜子，挤痘痘。有一天早上，奶奶十分严肃地对我说：“琎琎呐，我问你个事儿啊。”我心想：什么事啊，这么严肃，该不会是我犯了什么错吧？结果，奶奶说：“你是不是魔怔了？你的那个镜子，我给你白天拿出来，你晚上就拿回去。”我一听，问道：“怎么了吗？”奶奶紧张地说：“小的时候老人们常说，晚上照镜子不好，会看到——”“看到什么？”我好奇地问。“吊死鬼！”“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的，是因为我长痘痘，挤痘痘总是要照镜子的嘛！”奶奶听我说罢，紧张的神情才渐渐缓过来，但还是再三强调我，可不要半夜照镜子了。
那个时候不懂事，觉得奶奶这些想法迷信又搞笑，可是现在回忆起来，满满的都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对她的孙女说不清道不尽的爱。不觉就感到鼻头发酸，泪眼模糊，但是我对自己说，不能哭，奶奶在天上看着呢，她该担心了。
(三)
奶奶陪我度过了17个生日。小的时候，奶奶总是会吓唬我说：“奶奶总是会死的，不能陪你一辈子。”那个时候的我，就哇哇大哭，告诉奶奶，“奶奶你不要死，我以后一定听话，不惹你生气，好不好？”看我哭得这么凶，奶奶赶忙说：“哎呦，奶奶和你开玩笑的。”
长大后，没有再被奶奶骗过。每天看着奶奶早上老早起来看报纸，扫地，晚上看电视吃一半的水果，然后总是看着看着就仰头大睡。我就时常逗她：“电视剧都结束了！”奶奶睡蒙了一般，“嗯？结束了！哎，你这个死丫头……”就是这样，我觉得奶奶离我远去，这还是很不现实的！你看，我们每天都还在开玩笑……但是，我没看到的是，奶奶渐渐挺不直的腰，每天吃一把五颜六色的药，走路的时候需要推着一个凳子，一步一步往前挪。奶奶那个时候腿痛，就像走在玻璃碴子上一般。奶奶，年纪真的很大了。
17岁的生日，我开心得像个傻子。大口大口吃着蛋糕，奶奶满脸笑容，静静地看着我，还一个劲儿地和我说：“多吃点儿，多吃点儿……”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意识到，奶奶的饭碗里什么都没有，奶奶的笑容里眼神中大概早就知道这是陪我的最后一个生日，所以她的目光就从未从我脸上挪开……第二天，奶奶就去了医院，再未回来。
奶奶住院期间，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
那年正好是初三，中考的冲刺阶段。我没去看，不是因为学习紧张没有时间，是因为虽然所有人都没明了和我说奶奶的情况，但是我不傻，我看到他们背着我谈论时，满脸的焦急，姑姑们眼睛里闪着的泪光。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不去看，是因为我当时傻傻地信奉：我是奶奶的精神支柱。奶奶一定舍不得离我而去，所以我不去看她，她心里就会一直挂着我，念着我，就不会安心离去。可是，我想错了。2011年，5月3号，奶奶永远离开了我。
奶奶您怎么舍得不见我最后一面，没有和我说最后一句话，就那么安详地离开了呢？您走了，我该怎么办？还有谁会像您那样疼我？会像您那样给我炒我最爱吃的土豆丝，西红柿鸡蛋和蛋炒饭？会像您那样包容我所有的任性？大概这世界不再会有。
那个时候觉得奶奶好自私，她告诉了所有人，唯独没告诉我她会走。她去医院之前，把自己所有的存折包好，亲手交给了爷爷，告诉他：“我可能回不来了，这里有我给琎琎攒的所有钱，够她上高中的，你要继续培养她，让她上大学。”奶奶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在衣柜里。听爷爷说，进医院那天，奶奶突然没憋住拉了裤子，一路都在嘱咐爷爷叫他记得帮她把裤子洗了，临去检查室前指了指自己外面的大衣口袋，说里面有2000块钱，叫爷爷给她请人照顾她，不要麻烦她的儿女……就连最后离开，都赶在了五一长假，那个时候还是七天的假期，儿女们都不用请假，就能料理她的后事。
(四)
奶奶这辈子，从来都不麻烦别人，包括自己的儿女。她的生日是自己定的，定在了十月一日祖国母亲生日这天。她说，我和祖国母亲一天生日，正好七天假，儿女回来庆生，也不需要特地请假。哪怕上了年纪，也从未去过儿女家，让她们照顾，相反却还在照顾着上学的我。每天都是起早贪黑。
做奶奶的儿女很幸福，很享福，因为奶奶没有问她们要过一分钱，没有让她们给她洗过一次衣服，没有让她们必须逢年过节就得回来看她。
别的奶奶，这个年纪特别潇洒，打打麻将，跳跳广场舞，聊聊天，拿着退休金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可我的奶奶，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钱都攒下来给我留着上学用。拿着奶奶留给我的几个存折，我感觉万分的沉重，那是一份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爱。
每每回忆起我的奶奶，想起那些点点滴滴，我都忍不住眼泪如洪水决堤般，在脸上肆意泛滥。虽然日后我还是会吃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蛋炒饭，但是都觉得少了点儿什么，那是属于奶奶专有的味道。
距离奶奶过世已有七年，这七年里我多想在梦里遇到您，哪怕最后只是个梦，但至少可以让我看到您，让我再次感受到您的温度，您对我的爱，哪怕只是看看您都行……但您却连半个影儿都不曾给我。
奶奶，今晚能否走进我的梦，和我聊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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