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旅行者

穆罕默德是小可闲逛时认识的大叔，他约小可晚上去游览三十三孔桥和哈柱桥。小可叫我一起去。穆罕默德也带了一个小伙子，名字叫阿齐兹（Azizi）。

穆罕默德这个名字在伊斯兰国家很常见，就跟张三李四王五在我们国家很常见一样。穆罕默德是伊斯兰教的先知、唯一的神安拉的使者，不知大家争着给孩子取这个名字是不是都盼着他们成为穆罕默德一样伟大的人物，我只知道如果在大街上喊一声“穆罕默德”，大概有一半的人会刷地一下同时回过头来。

阿齐兹只有二十一岁，下半身穿着牛仔裤，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T桖，T桖上印着一个Linux操作系统的企鹅图标，企鹅下方印着一句话：“OpenSource, Open Mind”。他为开源社区工作，从穿着来看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IT男形象。不过，阿齐兹可不是一个技术宅男，他很健谈，从他的谈吐来看，他甚至有一些文艺。我和他很投缘，很快聊到了一起。

穆罕默德推着一辆自行车，带着我们朝三十三孔桥的方向走去。我一时技痒，向穆罕默德借自行车骑，他爽快地给了我。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冲在前面，最先来到了桥边。

晚上的三十三孔桥亮起橘红色的灯火，有一种梦幻之美。我上了桥，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人流之中，就像一个现代人穿越到了古代的阿拉伯世界里。桥面挺宽，两侧分别有一排三米左右高的墙，墙面上是一扇一扇的弧形门，很多人坐在弧形门下聊天和休息。

在桥上骑了一个来回之后，穆罕默德他们也到了。穆罕默德把车寄放好，就带我们上了桥。他一边走一边给我们讲解，俨然一个称职的私人导游。不过，阿齐兹看起来懂得更多一些，他不时对穆罕默德的讲解做纠正或补充。

三十三孔桥分上下两层，下层有三十三个半圆形的桥洞，这正是三十三孔桥名字的来历。遗憾的是，我们来的这段时间扎因达鲁德河已经干涸。据说河水流淌的时候，桥孔倒映在水中，倒影和真实的桥洞就会形成一个个浑然闭合的金色的圆。听着穆罕默德的描述，我迅速在脑袋里画出了这样的画面。

我们往下走到河床上，来到了一个半圆形的桥洞里。坐下来休息时，穆罕默德跟我们聊起了诗歌。他说自己偶尔也写诗，最喜欢的诗人是哈菲兹。他还有一个诗歌写得很棒的朋友，但是不久前去世了。

他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告诉我们他准备朗诵朋友的一首诗歌。我感到意外，拿出手机做好了录音的准备。他开始念起来：

到我的国家旅行

对你而言，这只是一次旅行

只是看看生活在别的地方的人

但是，对我而言

这是我的全部

这里是我的国家、我的城市

这里有我的工作

还有人民

还有我经历的问题

我的命运

以及我全部的爱

他当然是用波斯文念的，后来他通过邮箱把英文文稿发给了我，上面这段是我的翻译。他深情地朗读着，虽然当时我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还是被诗里洋溢的情感所打动。我将它取名为《致旅行者》。

穆罕默德待会儿要去见一个台湾朋友，他邀请我们一起去。于是我们来到台湾人下榻的那家旅店。这家旅店叫Abbasi Hotel，阿齐兹说这是伊斯法罕最好的酒店。酒店的院子里绿树成荫，有着五颜六色的喷泉，一排排桌子置于灯光之下，穿着体面的有钱人围在桌边交谈，服务生忙碌地穿行于座席之间。

在酒店的庭院里转了一圈之后，我们坐在大厅等待。酒店大厅金碧辉煌，有着豪华的吊灯和光滑亮堂的地面，有的地方铺着红色地毯，大厅墙上挂着几幅波斯风格的人物画。我们坐在沙发凳上，凳子柔软舒适。大厅里坐着一些和我们一样等待的人，有的拿着手机在玩，有的三三两两在交谈，有的只是安静坐着。

大概等了半个钟头，台湾人终于来了。据说他今天刚到伊斯法罕。穆罕默德把我们介绍给台湾人。台湾人对我们的等待表示抱歉。他长着一头白发，应该有六十多岁，但看起来精神矍铄。之前他在台湾一所大学当教授，退休之后做起了导游。当然，做这行并非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他这次带了五六个台湾人过来，都是些四五十岁的大爷大娘。他还从台湾给穆罕默德带来了一个台湾制造的平板电脑。拿到这件宝贝，穆罕默德看起来非常高兴。作为回报，他将和阿齐兹一起，带这群台湾人参观三十三孔桥和哈柱桥。

台湾人先去房间放行李，我们继续等待。阿齐兹坐我旁边，他拉了一下我的左手手臂，示意我看斜对面坐着的一个伊朗女人。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

“You know her？”我小声地对他说。

他顿时从沙发凳子上弹了起来，大叫着拖着我就往酒店外面走，边走边叫边笑。

他涨红了脸，情绪激动。

“他老公会杀了我的！”说着，他把右手举起来比划了一个刎颈的动作。原来，他把我说的“you know her？”听成了“you love her？”

“这里可是伊朗！”他叫着笑着对我说，直到我们走到酒店门口，他的心绪还是难以平静，放佛自己刚刚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一会儿穆罕默德和几个台湾人都出来了。阿齐兹向穆罕默德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完又朝向我，对我说，“I will never forget you！”说完他又笑起来，配合着夸张的面部表情，就像一个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