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喜

灶堂里的火呼呼燃着，烟筒抽力很大，火燃起来就带着风的声音。火不仅有声，还有红红的颜色，像舞动的长舌，舔着黑色的铁锅底。我就坐在灶前，一边往灶间添桦树板皮，一边看着身边的孙女。

孙女八岁了，她也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截细竹竿，聚精会神在地砖上涂抹着。一会儿，她抬起头，把手里的细竹竿伸向灶间，迅速的又抽出来，噘起小嘴，把刚刚燃着的小火苗吹灭。小火苗灭掉，竹竿头就有了炭黑色，她就又低下头来，用它在地砖上接着画。

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发出一丝声息。小孩子的心思，多么单纯，一截小竹竿，足够玩上半天。室外的鸟鸣，要写的作业，都离她很远。她就那样静静地画着，夕阳的余辉透过阳光房的玻璃窗，照着她脸的一侧，我看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像八月的秋白桃，又柔嫩又香甜，想贴上去，亲一口。

锅里炖着一只鸡，孙女喜欢，每次年节回来都给她杀鸡吃。她真的长大了，不像三岁之前，吃点东西很辛苦，每吃一口饭都要讲条件。现在把鸡肉摆在她面前，不用别人劝，她自己就要伸出筷子。她有个偏好，喜欢吃鸡冠子，上桌就把鸡冠子夹进小碟里。我有点不可思议，我从来不吃那个东西，不想一个胖嘟嘟的小孩伢子，还专门喜爱这些稀奇古怪。她现在有着旺盛的食欲，长得越来越快，班级里七个孩子，她的个头已排在倒数第二了。

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四处飘散。孙女似乎被这香气吸引了，也似乎是画完了。她抬起头，吸溜一下鼻子：奶奶，好香啊，是不是要熟了？

她看着我，闪着长长的睫毛，眸子又黑又亮。

“快了，快了。”我回答。

她站起来，近了我一些，手中的小竹竿还紧紧攥着。

“奶奶家真好，天天都有火。”她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

我把她揽入怀中，她软软的小身子与我紧紧地贴在一起。问她画好了吗？她说画好了，一间房子，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说完，忽的想起什么，挣开我，跑出去了。

在那一瞬间，就有一种错觉，仿佛时间溯流，我又回到了从前。可我知道不可能回到从前。只是岁月让我失掉的那些美好，我现在又从孙女身上看到了。

过了片刻，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孙女又跑到我身边，小竹竿不知安顿到哪里，这次手中拿着一个用过的矿泉水瓶，瓶盖上扎着几个细孔，里面装着几只蜻蜓。

“奶奶，快看，这都是我在院里捉的！”很兴奋。

我接过瓶子，作欣赏状，她更高兴了：“我还要跟着妈妈去山上捉蚂蚱！”

话音未落，她又跑了出去。

她果真捉了蚂蚱回来，回来拽着我，去用蚂蚱喂鸡。

我把火往灶间送利索，随她去了。

鸡栏里一地玉米。显然她之前是喂过鸡的，不过鸡没领她的情，一个玉米粒都没吃。孙女只以为是粮食就可以喂，可她不知鸡嘴刁得很，只吃粉过的玉米料。

孙女把那小蚂蚱倒出一只，鸡就没头苍蝇似的你争我抢，孙女就高兴地放声大笑。她一只只扔着喂，鸡就一次次疯狂地抢，笑声就一直响个不停。

正喂着鸡，友人路过我家，顺道进院。他看见兴奋的小孙女，不由得哈哈大笑：这哪里像京城的娃，这不就是一个农村孩子！

孙女的长马尾有点松，几缕头发跑了出来；身上的白T恤染上了点点草汁，有醒目的绿色。没有穿裙子，只有一条紧身的小线裤……孙女见我和友人说话，又房前房后跑开了。

友人的一句话，倒让我心生感慨。我们哪一个人不是土地上长大的孩子？即便远离乡村，融入都市，很多人也在心里结篱种花，对乡土有解不开的情结。我的孙女，她有了这样一个释放的机会，她把她的好奇，她的天真，她对自然纯粹的喜欢，就在撒着欢的玩耍中，释放了出来。

开饭了，友人离去，孙女吃饱后，我们来到院中。太阳能的照明灯很亮，院子里没有暗影。我拎起扫帚，去扫几片落叶，孙女正透过树梢，在看天上的星星。孙女看了半天，没有寻到，便转头问我：奶奶，是不是嫦娥也在用扫帚？她把天上的星星扫没了？我笑：现在天有点阴，星星被藏起来了。

孙女看够了，回屋洗洗，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她累了，现在进入梦乡，梦里嘴角还不时地动一下。又有什么好玩的，她玩得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