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旧事

作者: 雪流觞_ | 来源:发表于2022-02-13 08:26 被阅读0次

    每到冬日,都会盼着一场雪的到来。小时候,雪,是年的序曲。当银白的青纱罩住这个群山环绕,摇篮般的小村庄时,空气里便有了越来越浓的喜庆味道。它撩得小孩子的心痒痒的。

    一入腊月,用大红方头巾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的主妇们就开始扫棚了,一年来积累下的蛛网灰尘都要扫得干干净净。家里有条件的,拜托在乡里上班的亲朋,要来废旧报纸,面粉打了浆糊,全屋裱糊一新。新买来的传统年画,要么画着岳飞传、要么画着三国演义里的人物、要么画着打谷场上成堆的玉米和欢天喜地的社员……纸张粗糙厚实,散发着浓重的油墨芳香。农村人生活艰辛,一年当中,也就这个时候舍得挤出一点时间,妆点生活。这在我们孩子眼里,就是年拉开的序幕,它比今天任何形式展现的画面都美。

    那年年前,下班回来的爸爸自行车车把上挂的黑色皮包里,伸出了一卷白色的东西,那是一本我们从来没见过的“挂历”,算上写着“大众电影”几个字的封面,共十三张油光铮亮,硬实精致的纸张上,电影明星陈冲、张瑜、龚雪……熠熠生辉。它散发着好闻的纸张味道,里面似乎还夹杂着柔和、别样的气息。这本挂历当时给我带来的视觉与心灵冲击,是前所未有的。有它挂在屋子正中的年,多了一份远山外繁华喧闹的现代气息。

    腊月二十三四,家家户户都要做豆腐,泡好的豆仔圆润润地装在爷爷挑的水桶里,磨坊的电闸一推,白花花的豆汁混着浓浓的豆腥味,从粉碎机中汩汩而出。灶下燃着小火,爷爷用大勺子在锅里轻轻地搅,没一会,豆浆的香味就装满了每个房间,爷爷将带着蓝边的大瓷碗在锅台上排成一排,三个指头捏来白糖,每个碗里都洒上一点。热腾腾的豆浆在从门楣照进来的阳光中摇曳着带着甜味的热气,一口豆浆,热了唇舌,暖了肠胃,那醇厚的味道,就是年的味道。

    过年,自然是少不了蒸馒头,母亲将和好的面放在炕头,盖上大被。第二天,面由小半盆涨成了满满一大盆,切成小块的面团在面板上反复揉搓,直到最后变成一个拳头大的半圆,那半圆的顶端还要用筷子点上一个红点。当然,用黑豆做了鱼眼,木梳压出鱼鳞,象征年年有余的大面鱼也是必须蒸上几对的。

    劈柴在灶下噼里啪啦地响,蒸汽从两块对在一起的木头锅盖上呼呼地往上窜,麦香四溢的时候,馒头便蒸好了,如果个个饱满,就是团团圆圆,事事圆满;若失了手馒头蒸开了花,就是馒头“笑了”,来年定有好日子过。那时的馒头真是又香又甜——从舌底流出的麦芽甜。不用菜都能吃三个。这,是过年才会从心坎里流出的甜。

    我们一家人都喜粘食,爷爷每年都会种几垅紫红色的粘高粱。到腊月里,不知已下了多少场雪。某个清晨,母亲递给我一个大盆,那是让我去山沟里雪深的地方打干净的雪回来和高粱面蒸年糕,这样不粘手,和的还匀乎。将爷爷用高粱杆穿的大帘子架在添足了水的大锅上,洒上一层泡好的黑紫色饭豆。和好的高粱面铺上约有四指深的厚厚一层,再撒一层豆,最后用筷子在上面扎出密密的小洞。

    没一会,蒸汽便像小蛇一样从这些小洞中向外蠕动着身子。蒸好的年糕晾凉后切成片放到墙根的大缸中,那是可以一直吃到开春的美食。每次爷爷看到我们抻长脖子用舌头去够拉的长长的年糕时,都会微笑着轻声说“这么爱吃,明年再多种点粘高粱!”蘸着白糖的年糕,在冬日正午的阳光下,闪着点点的光……这是年,幸福的味道。

    过去过年,是要自己割红纸写对联的,爸爸的毛笔字在我看来实在拿不出手。但是村里,会写毛笔字的人不多。每到年底,也有人来找他帮忙写对联。每到这时爸爸都会郑重地拿出一本当年的“农家历”,找到写着对联的那一页叫大家选自己喜欢的。黑亮的墨汁落到红纸上,墨香便夹着年味一起扑面而来了。那时的“农家历”真是喜庆,里面有对联、灯谜、历史小故事,当然还有擎着灯笼的小孩、迎雪的傲梅,单这一本窄窄的“农家历”,都充满了年的趣味。

    年三十,一定是要包饺子的。每次包饺子,妈妈都会让我反复地数饺子的数量,再算一下大概平均每人多少个。过年,也不会例外。饺子快包好了,爷爷坐在灶前也烧开了一大锅水。煮饺子须用急火,拇指粗细的树枝将灶烧得彤红,跳动的火光放大了爷爷的身影,穿过满屋的雾气映在后墙上不停地来回摇晃。

    苹果是我们家乡的特产。但是,平常最多就是吃点有干疤或者长的小的,好的是要拿去卖钱的。到了冬季,最适合做冻苹果的黄元帅,表皮变得像爷爷的脸一样皱巴巴。但是失了部分水分的苹果却更甜了。吃过饺子,爸爸会端上几个放在水里,冻成了黑褐色,又大又圆的苹果。敲开包裹它的冰衣,咬一口,饱含着冻后特殊果香的汁液,带着凉气,从舌头一直舒服到肚子里。

    吃过年夜饭,外面的鞭炮声已经响成了一片,火药的香味也穿过了门缝。爸爸叫我把魔术弹插到猪圈的墙缝里点燃,七彩的火球“嚓,嚓!”地升到空中。闪光雷,我是不敢碰的,一道道银光划破鞭炮的雾霾,“咔嚓!”一声声炸响,在半空中化作团团烟雾随风飘散。自家的鞭炮声与近处的远处的噼啪声此起彼伏地交织在一起。“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点点星如雨”,这时候,年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放过鞭炮,父亲带着我给院子里贴着“金鸡满架”的鸡窝;贴着“肥猪满圈”的猪窝;贴着“出门见喜”的偏厦子都点上一盏红烛。三十的夜,多半是平静无风的,烛火在院子里跳动。灯影摇曳的夜,神秘、温暖、祥和,这是一份别样的年的气息。

    初一早上,是在一夜都没有停歇的鞭炮声中醒来的。给长辈拜了年,吃过饺子便急急地揣着那一串拆开的小鞭跑到街上与小伙伴汇合。点着的鞭炮被塞到了雪堆下面,“啪”的一声,炸出一个窟窿,烟雾从里面慢慢地往外冒,就像一个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闭着眼悠悠地吞云吐雾。大一点的鞭炮被压到了铁罐下面,点燃露在外面的引信,“咚!”一声闷响,铁罐蹦起老高。这往往会引得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我们手里的鞭炮都金贵着,不舍得放。大家就像一群找吃食的野狗,低着头挨家院里找没来得及爆炸就落到地上的鞭炮,没有引信也没关系,可以掰断了放呲花。这是孩子们正月里最大也是持续时间最长的快乐。

    正月十五,是上祖坟送灯的日子。天一擦黑,通往坟地的路上,人就络绎不绝起来。不管是生活在附近的,还是远游的儿女,在这天都会回到家乡,来祖坟看一眼,给远去的亲人点上一盏思念的灯。

    从姗姗学步起,大人就会带我来这里与先祖隔空对话。这一个个土丘留给我多少温馨的回忆。亲人们一张张亲切的面孔,灯光中与我微笑相望。耳边,一声声地响起他们喊我乳名的声音。月光,凄冷地洒在山坡上,就像撒了一层盐。这,是年里才有的,最温暖的怀念。

    年的闭幕式,在二月二。天还没亮,爸爸就会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用铁锨撮起篮子里攒了好多天的草木灰,在地上画梯子、粮墩子,还有一些我不太明白的吉祥符号。这在我们那里叫做“打灰字”。我理解就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一种传统习俗吧。

    龙抬头;吃猪头。偏厦子里挂了一个正月,洗得粉白的猪头,这时要隆重登场给年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母亲每次都要用筷子到烀猪头的锅中,把牙巧扎出来分给我们几个孩子吃。她说,“吃了牙巧的孩子,长大了一定心灵手巧”。年前杀的那头大肥猪,终于在这场隆重的仪式中,完成了它的全部使命。

    这儿时的年,是最让我怀念了。它离我是那么的遥远,恍若隔世。它的一幕幕又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是那么地鲜活、清晰。那时以为的“永远”,一点点,一件件,永远变成了记忆里的“永远”。我也只能把它留在回忆里,偶尔在睡梦中,与它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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