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火车终于到达目的地,何素芬和几位同学被分到牧场大队,其他同学也被分到不同的大队去了。在公社的招待所住了一夜,第二天,公社的小王带他们去牧场大队,这时天又开始下雨。出发前小王告诉他们,这里已经连续下了半月的雨,让大家换上雨靴再走。换完鞋,挤上公社的吉普车,他们开始往牧场大队出发。
几天的奔波,上车后大家开始昏昏欲睡,坐在车窗边的柯素芬毫无睡意,她看着车窗外模糊的农田,感觉无限新奇。吉普车在一个陡坡前停下来,小王叫醒他们,同学们陆续从车里爬出来。刚下车,柯素芬的伞就被风吹得翻了过去,小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伞才没被风刮走。就这一下,柯素芬的衣服也淋湿不少。
小王告诉他们,进村的几里土路,因为下雨车吉普车无法开进去,让他们跟大队张书记一起走过去。这时,他们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庄稼汉子。他赤着双脚,裤腿卷到膝盖上方,头上戴一顶斗笠,身上披着一块白色的塑料布。脚上腿上糊满黄泥巴,穿一件洗的泛白的蓝色粗布上衣,一条快分不清颜色的旧军裤,衣服上溅了不少泥水,雨水顺着他紫黑的脸庞往下滴。
他拿过带来的草绳,把同学们的行李在身上绑紧后,他帮最小的柯素芬背着行李,就带着他们往村里走。同学们互相搀扶着,跟在张书记后面往泥泞的土路走去。没走多远,李玉芳的雨靴就陷在泥里,她晃动双脚,雨靴就像钉在泥里似的拔不出来,她一着急就使劲抬脚,一只脚就从雨靴里抽了出来,一下子站在泥水里的李玉芳不禁尖叫。张书记从泥巴糊里拔出李玉芳的雨靴,看着这些从城里来得东倒西歪的学生,让他们背着行李走回村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书记让他们在原地歇会儿,然后他爬上山头,对着对面的山上喊,有人听到没有,给牧场大队的民兵连长带个信,让他套上牛车,来接这些知识青年。张书记嗓音洪亮,中气十足,他喊完半天,柯素芬还感到耳边在嗡嗡作响。
这样能行吗,同学们面面相觑。张书记喊完,带着大家继续往前走,他嘱咐大家沿着路边的草地上走,果然,有草根糊住,没有路中间那种快没过膝盖的泥巴糊。
“我走不动了,这是人走的路吗。”那个在火车上歌声最响亮的王志刚,第一个开始抱怨。他爸爸是剧团团长,王志刚则长得白白净净,浑身书卷味。他一提,那些男生都跟着抱怨。本来想来大展身手的年轻人,还没到牧场大队,雄心壮志就被雨浇凉一截下去。
女生们胆子小不敢吭声,汗水和雨水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服。她们拄着张书记给他们折来的木棍,踉踉跄跄地跟在张书记身后,半天也没挪动几步,呼呼地喘息声盖过了雨声。
“那好像是福生,他来接你们了,就在这里等他吧。”走在前面的张书记忽然停下脚步,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眯起眼睛朝对面的山坡看。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对面山坡上一个慢慢移动地黑影。
半个小时左右,民兵连长张福生赶着牛车到了他们跟前。第一次看到水牛,兴奋使他们忘了刚才的疲劳和不快,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两头膘肥体壮的大水牛。王志刚伸手想去摸牛角,其中一头牛马上梗起脖子,瞪圆了眼睛,鼻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张连长拽了一把缰绳,吆喝一声,牛才老老实实站住。
“这两头老水牛,是我们大队的主要劳动力,陡坡地都是让它俩去耕。”张福生给大家介绍。
“它们有名字吗?”王志刚问。
“木得。”张连长回答问题很快很简短,柯素芬感觉到,这是个不善言辞之人。
张书记扶大家登上牛车,走了一截,柯素芬看到车箱上一些黑青色的东西,被雨水浸泡后表面又泛着白色。“这是什么。”她问道。
“牛屎,这是队里拉粪的车,你们人多,我就套这个大车来了。”
牛屎!大家一听,才注意到车厢上,木板缝里全是粪。
“我不坐了,我下去自己走。”李玉芳和郝少勤马上想从大车上往下跳。张福生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还有三里多路才到,你们走不动的。”跟在车后面的张书记赶紧劝她俩。
李玉芳好像想起雨靴陷进泥里的尴尬,她拉拉郝少勤,两人又一同坐下。刚坐下,郝少勤就“哇”一下呕吐起来。雨水浸泡的牛粪和郝少勤的呕吐物,冲击着几个人的视线,老水牛刚迈开步子,几个女生都开始呕吐。
牛车到了一座山坡下,张书记对他们说,翻过这座山就是牧场大队,大家就能吃晌午饭了。提到吃饭,所有人就感觉到饿得难受,一路颠簸,加上呕吐,肚子早空了,能吃饭了,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没想到上到半坡处,牛车开始在原地打滑。只听见两头老水牛呼哧哧喘气,它们伸直脖子,躬起脊梁,眼睛瞪着地面,前腿因为使力几乎快跪在地上,车子只是左右摇晃,无法往前移动一步。
张连长扬起手里的牛鞭,不停在空中甩,啪啪的声响不亚于春节的鞭炮声,张书记在后面使劲推车,车子还是纹丝不动。
“我来帮忙推。”王志刚跳到地上,另外几个男生也跟着跳下车,他们阻止了女生下车。
“一、二、三……”几个男生跟着张书记有节奏的喊,三字刚落,张连长手里的牛鞭也应声落地,两头老水牛同时使力,车子猛然往前方冲去,王志刚一下扑倒在地。看着变成泥娃娃的王志刚,女生们都开心大笑起来。
翻过山坡,很快就到了大队部。大队食堂是村里的祠堂改建而成,食堂里早已准备好了饭菜,一盆煮南瓜,一筐包谷面馍。他们几人拿着筷子,在碗里扒拉来扒拉去,艰难地咽着这些食物。
“这是队里最好的东西了,社员们吃的是野菜汤和红薯面馍。”张书记边说边啃着手里黑糊糊的馒头,大家才知道,那是红薯面馍。也就是从那天起,红薯和红薯面馍,成了他们日后的主要食粮。
晚上,张书记让社员抓阄,抓到谁的名字,谁就住在那个社员家里。写着柯素芬名字的纸条,被大龙抓去。王志刚则去了大发二发两兄弟家。
张书记的家,是用土坯垒成的三间小屋,中间是堂屋,东边是厨房。低矮的门窗,张书记和大龙出出进进得弯着腰。柯素芬和大龙的妹妹睡西边的房屋,跟着小凤进了西屋,柯素芬看到房间被一堆立起来的高粱杆隔开,床上还放着一个罐子。
”屋顶漏水,这是放这里接水的。”看见她打量,小凤赶紧告诉她,这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从她进门开始,一双大眼睛就好奇地盯着她看。
“今天先将就着睡吧,等天晴我让大龙把瓦检检。”这时柯素芬才知道,张书记和他爱人,就睡在高粱杆那边。
“你哥睡哪里?”柯素芬悄悄问小凤。
“厨屋里。”小凤说完呼呼大睡。潮湿的被褥,张书记的呼噜声,小凤的梦话,滴在罐子里“嘟儿嘟儿”的雨声,陪柯素芬度过了到牧场大队的第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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