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

雨还没有停，在陶欢的视线中，其实并不能清晰地看到雨点落下，只是看到门外小水洼中不时漾起的同心圆，一圈又一圈，慢慢地交织在一起。

门口匆匆而过的路人，有的并没有打伞，肩头被雨水打湿。走到门口，条件反射地转头望一下，但目光呆滞，眼神并没有落到实处，随后又匆匆离去。

陶欢莞尔一笑，这样的无效行为，谁都有吧？

陶欢每周日下午都会坐在这个大楼一楼的长椅上，侄女程程在楼上补习，她无处可去，尤其在这样的雨天里。

楼道口的保安坐在一个小桌后边打瞌睡，看似放着一个登记的小本儿，但很显然，只是个摆设，从上上下下的电梯中出来的人，对他视而不见，而他也不以为异。

雨似乎大了，渐渐地可以听到淅淅沥沥的声音。随着雨声，一个男人手遮着头顶跑进来，然后转身看着门外，似乎还想缓一下再遮着头顶冲出去。

他的背全都湿透了，裤腿也溅了泥点，湿湿的头发根根竖起，还有水滴顺着鬓角流下，滴在肩膀上。

也许他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忽然回头一瞥。陶欢来不及收回目光，被抓了个正着。她只好垂下眼帘，低了头，若无其事地躲开那道目光。

男人一转身，竟然也坐到了长椅上。

双腿交叠，舒展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垂放在腿上，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手指还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显得轻松，又惬意。

移动的物体总能吸引目光，所以陶欢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手。

嗯，手很好看。

陶欢的目光上移，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表情却并不像手指那样轻松，眉头微皱，目光放空，像是在沉思，虽面无表情，但无论如何都掩不住一种落寞的情绪。

“雨下大了！”

嗯，声音很好听。

这句搭讪很高明。因为没有与对方对视，所以并不完全需要应和。如果没有回应，那只是一句自言自语，若是有回应，那就是接近的开端。

陶欢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这样的话头是不想接的。没想到的是，男人居然回过头看着陶欢。

陶欢只好硬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答。

这个笑绝对是鼓舞，其实这种情况下，即使是一个眼神，都是继续的理由。

“其实这样挺好，看看雨，心情也能平静！”

“是啊，听听雨声也不错！”

……

随着陶欢的话音而落下的，不光是场景的安静，还有陶欢的心情。

男人居然就这样沉默了。陶欢突然有些生气，气他也气自己，这算什么？话接的真是多余。

陶欢从包里拿出手机，想以此分散下注意力，也以此结束不冷不热的交谈。

但没想到，他又开口了。

“我今天很不顺利，本来想就这样在雨里一直走下去……”

他并没有回头，一直看着门外，声音很低沉，也许他的心情一样低沉。

“那为什么又要进来呢？”

嘴比脑子快，简直无法阻拦。但好在，男人并没有让人久等。

“因为，我突然发现，这样惩罚自己，又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这句话很没有深度，陶欢想了下，接着说：“物随心转，还是要对自己宽容一些。”

听到这句话，男人转过了头，乌黑的眼睛看着陶欢，嘴角还挂着一抹亮眼的笑意。

这样的眼神让陶欢很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按着手机的开关键，屏幕随之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她笑笑，低头做掩饰。

而这个笑，显然也感染了男人。

“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我也……很好，也谢谢你！”

外面的雨小了，东边的天亮了起来，看样子不久就会放晴。

“你也在躲雨吗？”

“我在等孩子下课。”看着男人诧异又失望的眼神，陶欢补充了一句，“我哥的孩子。”

男人像是松了口气，“就说嘛，看你不像结了婚的样子！”

“嗯……”陶欢红着脸哼了一声。

“你的事……”，问得有些唐突，陶欢赶紧打住话头，尴尬的一笑。

但很出乎意料，男人竟然很认真地马上作答。

“今天出来办事，很不顺利，又赶上下雨，就有些郁闷！不过，好在……”

陶欢能懂，男人没说出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但并不尴尬，两人相视一笑，门外的雾气消散了，但门里的暧昧又升腾起来。

雨完全停了，阳光耀眼，若不是门口的水洼，根本看不出刚下过雨，一切都充满了明暗交界后的清晰。

天晴了，下课铃声也响了。保安打起精神站在楼梯口维持秩序，孩子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地走出来。

已经看到程程在招手了，可陶欢一点都不想起身，这个长椅仿佛成了一个港湾，让人流连。程程走过来，陶欢不得不牵起她的小手站起来。

男人也随之起身，默默地看着陶欢。

陶欢对他笑了笑，和程程一起走出门。走出不远的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男人在慢慢地走远，朝着相反的方向。

有一种情缘很短暂，就如刚才的阵雨，朦胧，又清新。倏倏地来，又倏倏地去，无知无觉，也了无痕迹。不，还是有痕迹的，心里……落下了一片潮湿罢了。

陶欢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