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之蒹葭苍苍
01
云雨初次见到流白时，真的很想吃了他。
雨后初晴，渭水清波荡漾，一尾周身雪白的银鲤浮出水面晒太阳，时不时慵懒地吐出几个泡泡，十分悠闲自在。
云雨还在云端时就看见了他那白花花的肚皮，晃着耀眼的光。她挥翅俯身冲下去，却却在半空就被自己的亲哥哥云生拦住，他厉色道:“雨儿，我们是要修炼成仙的，不可贪嘴杀生。”
“可，可那条鱼看起来很鲜美。”她扬起自己长长尖尖的喙，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珠直勾勾望着毫不知情的流白。
“那也不行！”云生狠狠啄了啄她头上的一点红，以示惩戒。
“好嘛。”云雨的声音小了下去，径直扑棱翅膀飞向渭水。
02
云雨离得近了，流白才惊觉自己头上一片阴影，猛地睁眼看见一只白鹤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吓得他一溜烟就没了影。
“你又胡闹！”赶上来的云生呵斥云雨。
她并不理会自己的哥哥，叼了几根漂在水面的水草就扬长而去，留下云生独鹤呆愣。
那尾银鲤长得挺好看哩！云雨栖在南山雪松枝头，抖抖羽毛，又借着松针梳理了自己面上的短羽，发出几声高亢嘹亮的鹤鸣声，久久回荡在山谷间。
此后，云雨隔三差五就去渭水觅食，还故意掠过水面，扇起涟漪圈圈。
流白起初每每都会被她吓得落荒而逃，后来日子久了，他发现云雨只吃水草瓜果类，不吃鱼，便渐渐放宽了心。
她觅食，他晒太阳，互不干扰。天高云阔，风吹蒹葭，跟小姑娘的腰肢一样柔软，左摇右摆，正是人间好时节。
03
一日，云雨照常去觅食看流白，在渭水上方盘旋了一圈又一圈，风声戚戚，鹤唳凄凄，水面还是没出现那抹银白。
她急，她忧，东飞西寻，沿着七百里渭水不眠不休地飞，视线扫过一寸一寸水面，最后累瘫了，再也无力挥动翅膀，坠落到江中浮木上，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云生寻到她时，她立在浮木上，随波漂流，双目无神，黑漆漆的眼珠泛了白，已是生死一线之际。
云生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云雨驼回南山，滴露灌果，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他一颗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待云雨精神稍微好点时，云生劝她:“随缘，随遇，别找了。情爱的纠葛，你不适合！”
云雨不以为然:“哥哥，我不是你，我没有慧根，参不透红尘，只能投身其中。”
04
不等身子大好，云雨又火急火燎地去了渭水江畔。
蒹葭苍苍，她躲在芦苇丛中，亲眼目睹了一位白衣折扇的公子逼得一位弱不禁风的丑女跳了江。那女子抱着一只大碗，碗里有一红红白白的东西随着她一起没入水里。
云雨蓦地睁大眼睛，那是流白，她定不会认错。千般寻万般找，她怎么也没想到，流白竟然落入了凡人手中，受尽折磨。
可她天生畏惧人类，眼前还赫然十几个壮年男子，云雨想上前去为流白报仇，却又不敢。
那群人下水捞了许久，终一无所获。暮色四合，他们悻悻离去。
他们前脚刚走，云雨就迫不及待地飞到江面。水清如许，她清楚地瞧见流白围着水底面色苍白的女子转了十圈，她也跟着在空中盘桓了十圈。
转到最后，水中的一滴晶莹晃入眼中，一闪而过，云雨定睛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05
流白突然就转了性子，屡屡主动浮出水面与云雨、云生兄妹俩谈天说地，交流修炼心得。
渭水边打鱼的人多了起来，云雨日日暗中盯着他们，稍有异动就通知鱼群躲到下游去，是以他们次次只能打上来团团水草。久而久之，自觉无趣，便都撤了。
渐渐地，云雨他们知悉了流白此前的遭遇，心里感慨万千，人心险恶，却总有良善。
云雨发现，流白每次提起救命恩人时，就使劲儿摆尾，激起水花片片。他的眼里有异样的光彩，她看不懂的神采。
阴差阳错有奇遇，云雨、云生入了南极仙翁坐下，成为仙鹤信使，可自由幻化人形，少了百年苦修。
再去渭水时，云生欢欢喜喜幻出人形，云雨还是鹤身，低低盘旋在江面。
流白笑话她:“你是怕自己化作人形太丑了？”
她白他几眼，不肯说话。
她只是不知自己的人形是否能博得流白眼中异样的光彩，故而不敢尝试。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06
岸边的蒹葭枯荣几十回，流白也修出人形，时常漂在水面。
那日云雨独自去瞧他，他愁容满面:“云生说人类讲究知恩图报，我还欠着紫鸢的恩情，精怪之身始终成不了仙。”
“那你去报恩，报完恩还完情就可以成仙了。”云雨离他不远不近，声音不高不低。
“怎么报？”流白知道云雨不喜人形，化出真身一个鲤鱼打挺跃出水面。
“像白娘子那样，许下一世情缘。记住，只能一世。”云生突然冒出来，惊得云雨差点跌入水中。
流白潜入水底，许久才冒出头来，喃喃道:“可她在哪？”
“兜兜转转，她总会来的。”云生说得高深，没注意到云雨悄悄别过的脸以及脸上的失落。
07
一日，渭水河畔来了一个浣衣女，轻纱遮面，不施粉黛，眸清如水，星光烂漫。
流白说她是紫鸢，便不顾一切封了法术，以凡人之身接近她。今生的她，还是没能摆脱那个丑陋的胎记，却迎来了真爱。
他们成亲那日，云生送了能治好紫鸢脸上胎记的仙灵芝，还亲自主持婚礼。
云雨没有露脸，却唤来百鹤朝鸣，经久不息，村民们啧啧称奇，口耳相传，说这对新人是有福气的。
往后的日子里，渭水河畔的蒹葭一茬又一茬枯荣，流白没回去过，云雨也没去过。
多年后，云雨替仙翁送信归来，云生告诉她流白成不了仙了，说好的一生一世，他过成了生生世世，与紫鸢一同堕轮回。
是夜，云雨偷偷来到渭水河畔，幻出人形，长身玉立，望着水面泪流成河。这么多年了，她以为她看破了，到头来，不过是刻意的压抑罢了，自欺欺人而已。
蒹葭依然苍苍，故人却已不再。数年纠葛，转瞬成回忆片片，叫她如何不去想不去念？
【无戒365 第10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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