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四老爷来到村头的小园。这几天细雨斜风,春光处处生发。
村庄在杭埠河南埂下。疏淡的雾笼罩着宽阔的河面,一河碧水平缓的向东流去。河两岸,青青翠翠。南望,绸缎般的广袤麦田,镶嵌着一块块金黄色的油菜田,风吹过这巨大花地毯,颤悠悠的飘向远方。
河堤下,村庄里,翠柳含烟,桃红带雨,一片翠绿烟雾中迷迷离离。
几亩小园,最是一年春好处:梨李花白似盐如雪、桃花海棠红艳欲滴、杏花胭脂万点,映山红含苞欲放。树下落红无数。地上茸茸的青草,开着星星点点蓝色、白色小花。
“咕咕……咕、咕咕……咕”,“啾啾啾、啾啾啾”,“唧唧喳喳、唧唧喳喳”,“嘎-叽…谷.谷.谷…啾啾……科、科、科”,……莺声呖呖,燕语嘤嘤,远近树林里鸟儿百啭千声,不绝于耳。
一对小情侣十指相扣,时而悄语,时而对着红花绿柳拍照。
四老爷1953年生人,不到一米五身高。他经常来这小园散步,旋转太极转轮,慢慢踏太空漫步机,扭腰靠背,活动筋骨。
陈正义提着两瓶酒,在小园里找到四老爷。相随着一起来到四老爷家——村庄中间三间红瓦房,门前一块水泥地,两棵梨树花开如雪,一颗枯枣廋骨嶙峋。水泥地旁边几棵桃树像撑开的花伞。中间堂屋,东边卧室,西边厨房杂物间。房屋里外墙面白净平整光滑,水泥地坪干净整洁。堂屋里对门墙上挂着一幅春山春水春华的中堂画,靠墙一张原木色长条书几,中间一张方桌,几条红色长板凳。
一条趴在门口的黑狗,慈眉善目的望着陈正义。
四老爷提着菜篮来到屋后,几畦菜地,水茵茵的:一畦黄花绿叶相间的白菜,一畦碧翠的菠菜、芫荽,一畦紫色的莴笋和韭菜,还有葱蒜。浅绿、深绿、紫红的菜叶嫩的可以滴出水来。
厨房水桶里养着泥鳅。陈正义帮着宰杀泥鳅,洗净蔬菜薹。四老爷煮饭,饭锅里蒸着咸肉。煮饭炒菜用的是生铁锅,烧的是柴草。
吃饭时,陈正义叫来大老爷——四老爷的大哥。
陈正义打开带来的酒。“大侄子,你有时间来看看我,不要带酒,我有酒。”四老爷说话很慢,眼神平和。头发花白,精廋脸上皱纹像菊瓣样展开。穿一套褪色的衣服,脚上一双黑色运动鞋。
斟好酒,陈正义给两位长辈敬酒。泥鳅肉质细嫩,入口爽滑;咸肉块块整齐,肌肉坚实,色泽鲜红,香味浓郁,油而不腻;农家菜薹,青嫩糯甜,入口即化。
“四爷快活,国家到月发钱,比儿子女儿都孝顺,我们远不如。”大老爷说。
“我知道,四老爷的吃穿住、看病都是政府包了,去年困难补贴一万多,养老金二千多元,打卡总数有一万五。”陈正义说,“还有照料费,打给小勇哥了吧”。
“大侄子,现在政府是真的好。”四老爷抿了一口酒,“和过去比,天上地下。”
“四老爷‘忆苦思甜’呢”。陈正义笑着敬酒。
“以前是真苦,我经过‘五八’年吃‘大食堂’,分田到户前人口多,我就半分工,春荒就没饭吃,我这么矮就是饿的,”四老爷喝着酒,话匣子打开了。
“八几年,刚刚分田到户,过了几年好日子,往后就不行了,负担太重,做田保不了本。出去打工,跟人到宁波海边帮人扒虾皮,一天下来,手戳了许多眼,一身腥气,苍蝇嗡嗡的。”
“再后来收破烂,在城市里拉辆板车到处跑,有时收不到就翻垃圾桶捡垃圾。”四老爷静静的叙说,眼神凝视着门外。大老爷和陈正义看着四老爷。
“那时好乱,有人抢钱。我整天把钱放在内裤里,不敢拿出来。一天晚上,两个年轻人扒开我在街角里搭的棚,把我逮着要钱,零散收破烂就几十块钱都抢去了。还有一次腊月坐车回家,在车站里有人抢我的包,我跟着他们,还好把身份证、存折要回来,钱被抢走了。”
“现在不存在,这些都没了,城市里和农村一样安全。八九十年代是乱,这几年国家‘扫黑除恶’,这些垃圾都扫光了。”陈正义说。
“大侄子,讲真的,现在国家给的钱,到月就打卡,我这一世是用不了了,保我够了。”“房子是村里盖的,经常有干部到我家来看我,还帮我送药”。
“这十多年呢,我主要侍候老娘,你三老太。三老太今年正月初九去世,高寿九十八岁。”四老爷喝了一口酒,润润地过喉,滑滑地入嗓,眼角似乎有些黯然。“送走老娘,现在呢,我种点蔬菜,养几只鸡,闲时抓点泥鳅小鱼。”
“老娘就靠你,我们都顾不上。老四,我敬你。”大老爷端起一杯酒,仰起苍白的头,满满的喝了一杯。
午后,云层薄了,云缝里射下一道道阳光,春初日暖,五彩斑斓。
饭后,陈正义帮助收拾好碗碟,和大老爷一起离开。
四老爷酒意阑珊,他习惯午休。恍恍惚惚中,好像来到了小时候去看过的戏台:一片灯火光中,满被红霞。一个粉衣女子翩翩如彩蝶,笑靥如花,尖声细细吟唱。
屋外,春风轻拂,暖人心脾。春日暖阳穿透春云,洒在大地上,让大地上的五颜六色鲜活了起来。这春天,给万物以新的生命,也给人以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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