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就是你

原来你就是你

1.

  我穿梭在喧闹的人群，抱着胸前那几瓶矿泉水，可怜兮兮地一面低头避让，一面又被余光中那颗随时都有可能被打偏的排球给吓得心惊肉跳。

  好容易找到长板凳将自己缩在安全的角落，视线透过正亢奋呼喝的重重人墙，轻松锁定了球场中央不断跳跃挥臂、引发场下观众连连惊叫的选手，然后......

  眼光变得恶毒起来......

  先懊丧自己懒癌发作，大好的假期居然没有打包回家。再埋怨某个精力旺盛的人，对一个无可救药的家里蹲，还非要夺命连环call逼着去看她比赛。

  百无聊赖，四处张望，却在某一个时刻，视线定格，再没能移开。

  我看得那样专注，那样炽热，你也终于被惊动，飞快地往我这边扫上一眼。你以为我会转头，我也以为我会转头，然而没有。

  我固执地放任目光在你脸上停留，没有错过你眼里有一瞬的不屑，应该是在嘲弄我的大胆不知羞吧？可你不会知道，我小半辈子积蓄的勇气都倾注在了这一眼......

  脑袋上的钝痛，切断我绵长的目光，林笑那张汗涔涔的大脸盘一出现，柔情立刻化为乌有，似是惊诧于我眼中的怨念，大大咧咧的人也不由一惊，随后却无情地仰天大笑，边念着“哪里哪里？”边左右偏头，我慌忙一瓶冰水贴在她面上，她接了也不着急喝，只是看着我笑得贼兮兮贱兮兮。

  我作生气状故意扭脸，却是下意识地寻找。真好，视线尽头，那人还在。专注于比赛，仿佛全然忘却了，方才那一段不怎么愉悦的小插曲。

  我静静而含蓄地注视，任凭内心悸动如潮涌般流淌......

2.

  我们在一起了。是我先告的白。

  那天我将你拦在体育馆门口，当着你一堆朋友的面，大声说我喜欢你。

  你可能觉得我明明脸火烧似的红、这些话说起来却一点不含糊的样子很有趣，居然没犹豫地点了头。我反而愣了，傻乎乎地乐着，看见自己的世界花开遍地，每一朵都倒映着你的脸，歪唇笑的样子，别提多帅气~

  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自己其实可以这样勤快。无论何时，你一个电话，我哪怕翘课，也要抱着大袋零食和汽水，跨越大半个校园送到你身边。就算再怎么不善交际，你邀我参加的聚会，我从不缺席。

  虽然我不够高，勉强到你胸口；虽然我不够美，不懂花大把精力打扮自己；虽然我不够张扬，不能在朋友面前为你撑场面......

  你还没有嫌弃我，我好开心。

  渐渐地，我似乎赢得了你那些朋友们的认可，你那些校排球队的队友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最喜欢把我围在中间，像个小矮人一样仰望。

  你却反而变得沉默，变得粗暴，变得刻意疏远，甚至连正眼都不愿看我。每每脖子发酸，都忍不住悲凉地想着一个问题：我的好运，是不是就要到头了？

  “过来。”你坐在离我最远的那头，斜睨着我，冷冷吐出两个字。

  我下意识迈腿，却被人拽住手腕。

  “别理他，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小心过去被吞得渣都不剩。”围在我身边的你的朋友揶揄地笑。

  “过来！”你重复着，语气沉了几分。

  我忙挣脱，一路小跑，亮晶晶地瞅着你。

  你有些犹豫，还是将掌心覆上我的后颈，力道适中地揉捏着。

  我感觉脖间的酸涩隐隐泛着甜，餍足得双眼微眯。

  直到唇上触碰柔软，冰冰凉凉，带着啤酒香。口哨和怪叫同时在耳边炸开，我望着被推开的自己，又望着脸色惊诧不亚于我的你，见你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愧疚，我转而以笑容作答。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3.

  后来，你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我以为这就是尽头。没有过多的悲伤，至少我还能时常见你，描摹你定格的微笑。

  我恢复了先前的懒散，手机静音，披着被子，捧着小说，看得如饥似渴，不知白天黑夜。

  林笑粗暴地踢门而入，凶神恶煞地看我，大骂，“黎云曦，搞什么鬼？你男朋友都快把我电话打爆了！”

  男朋友？我愣了一愣，随即下床翻找。手一抖，居然十几个未接。颤动着指尖拨过去，电话只响了一声，你气急的吼叫传过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对、对不起--”

  “别跟我对不起！”你又吼。

  “我......”我沉默，好像除了对不起，我找不到别的话来说。

  你也无言，在那一头静默，许久，丢下急匆匆的一句，“我有比赛，在市体育馆”，切了连线。

  我攥着手机飞奔，站在看台上寻你，你似乎状态不好，被换下场，正低头接受训斥。

  我焦急加心疼，想喊你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只好一手巴着看台，身子拼命往前凑，不断挥手希望引起你的注意。

  你抬眼扫到这边，距离太远我不敢确定，是否在你眼中瞥见了惊喜。

  比赛最终胜利，之后有校队的庆功宴，我不便在场，临行前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这周六，上午十点。”

  我点头，一时恍惚。你会跟我说什么？

  心里想着事，总睡不安稳，提前几个小时出了门，在我闲暇时最爱逛的一家饰品店门口，我听到，不，是看到了，你给我的回复。

  你背对着我，宽阔的肩上一个娇小的粉色女士双肩包，身材高挑纤瘦的长发女孩在一旁亲昵地挽着你的手臂。 

  我默默退出。

  原来我没变，还是一样的怯懦。

  在约定的时间，你打来质问的电话，我却没头没脑地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可能觉得无礼，你没有回答，我在这一头听着你粗重的喘息，再次请求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你不知道我叫什么？！”你恨恨地反问，我能想象你咬着牙的表情。

  “拜托......”我一味地重复，近乎固执。

  “戴铭。”你终于告诉我。

  是啊，戴铭，这才是你的名字。

  “好，戴铭。”我竟然喉间梗塞，“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4.

  你找到我，摁着我的肩，反复问为什么。你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我根本不敢抬头看。

  可你掐着我的下巴，我不得不对上你暴怒而受伤的神情，我觉得眼中酸涩，有口难言。

  “你看到了？”你忽然想到，却问得笃定，“你看到了是吧？”

  我想摇头，想兀自将这一页揭过，却心不由己。

  我看到你松一口气，告诉我那只是场误会。女孩是你的妹妹，你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找来，为了留更多时间同我相处，你决定在约定之前将她打发。

  你等着我的反应，我却笨拙地说不出话，只有咸湿的泪水在面颊流淌。

  我很少哭，林笑总说我瓷娃娃似的一碰就会碎，其实我心大得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就算难过再甚也绝不在人前哭泣，用泪水博取同情连我自己都会鄙夷。

  可是为什么，我的眼泪止不住？

  你以为我因误解而羞愧，一边怪罪自己不体贴一边手忙脚乱替我抹，最后将我纳入怀中柔声哄劝，“没事了，都过去了，别哭，我们以后，好好的.....”

  我们和好了。也许在你看来是这样。

  我们开始像一般情侣那样交往，一起狂书店、看下午场，一起约会爬山一起看比赛，都是两个人的活动。

  你会每天送我到宿舍楼底，每天和我道早安晚安，走不动的时候转过身背我，鞋带松了弯下腰替我系。

  我知道你很温柔。也知道你最初只是刁难。我却宁愿你不要待我这样好。你可以凶我，可以使唤我，只要能减轻我的罪恶。

5.

  我终于忍不住向你坦白。我知道我可以永远保持缄默。我只是做不到。

  我们坐在餐厅的一角，你殷勤地先为我将牛排切块，暖色调的灯光映在你脸上，五官被进一步柔和和放大，竟让我恍惚间感觉熟悉又陌生。

  我看得痴了，目光紧紧追随。你偶尔抬眸，看着我一脸无奈。有时也会逗我，“傻瓜，口水要流出来了~”

  我下意识一吸，伸手去抹，却触手干燥。颇有怨念地瞪你，你转而笑得前俯后仰，最后摸摸我的头发，说，“阿曦，你真傻。”

  我盯着你抽回去的手，竟又是鼻间一酸。偏过头去堪堪稳住，再回头，眼眶也有些泛红。

  “你总笑我整天发呆，就知道盯着你看。其实我在看你的脸。我喜欢看你的脸。”

  你手上动作稍缓，却没有停。我便继续说。

  “我曾经有过一个喜欢的人，却因为太胆小，只敢站在远处看，连名字都是偷听到的。直到毕业前，也没说上一句话，我一直耿耿于怀。”

  “而你和那个人，很像。”

  我听到刺啦一声，你手上一重，刀子直接划在了盘底。

  我不再开口，静静地看着，默默地等着。

  你却也沉默，只是一口一口地闷着酒。又渐渐地，红了脸。

  我小声劝，“你别喝了，会醉的。”

  你恍若未闻。

  我等了又等，忍了又忍，竟是焦灼袭上心头，直接夺过你杯中酒，灌进了自己口中。酒不辛辣，我却被呛出了眼泪。“别喝了，戴铭。”

  你终于停顿，抬眼与我对视，“为什么？”

  “会醉的。”我说

  “醉了又怎样？”

  “我扛不动你。”

  “你可以丢下我不管。”

  “我不能。”我怎么还会不领悟，“我承认，最先跟你告白，是弥补自己一个缺憾。但我已经知道，你就是你，你是戴铭，我的男朋友，我的初恋。”

  你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将切好的牛排推到我面前，歪唇一笑，“知道就好，快吃吧。”

6.

  事后，我问你，为什么不生气？你说你气过了。我说你太好哄。

  “你以为，你看着我的同时，像在眷恋着别的谁，我会没发现？你以为，你从不主动找我，从不叫我的名字，对我言听计从，却从不将我掺和到你的圈子，我会不计较？可我气你，捉弄你，却把自己赔进去。索性不气了，让你从身到心都只想着我，我也不算亏了。”

  我盯着你一张一合的嘴，难耐地咽了咽口水。“我想亲你。”

  “......”你失笑，大大方方，“来啊！”

  我捂脸矫情，“不了，我还是害羞......唔......”

  触感依旧柔软，冰冰凉凉，带着啤酒香。

  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