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命运赠予的一场相识雨
“在吗？”
“好久不见了，你还在之前的地方工作吗？”
“最近怎么样？今天是端午节，端午节安康。”
……
秋里看着手机，QQ中秦明的对话框一直只有自己单调的头像以及寥寥几句问候，日期从几个月前到几天前到昨天的端午节依次延伸，恰似鸿雁南去，杳无回应。
秋里重重地仰倒在床上，一直盯着手机的双眼紧紧闭合，酸涩感如同海浪般袭来，顷刻间淹没整个眼眶，睫毛轻颤，泪水从眼角蜿蜒而下。
秋里像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漫漫茫茫，没有边际……随着极度的黑暗席卷而来，秋里只想一觉睡去，再也不愿醒来。
1 启程
冬季，安阳到苏州的长途大巴车上。
秋里听着耳机中传来的BoBo的《光荣》，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朦胧世界，身旁的好友以及车厢内大多数同学都已安然入睡，秋里却是没有丝毫睡意，只是听着歌曲，看着窗外花木快速闪过，间或几辆反方向行驶的车辆，慢慢陷入沉思。
临走前一天，秋里的爸爸打来电话，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只是用商量的口吻再三重复，“闺女，要不咱别去了吧，咱家也不差你那一个月挣的钱，一个女孩，寒假别人都回家了，大过年的，要不就别去了？”
“可是，我报过名了，也已经预交了100元的报名费，车费刚刚才交过，现在必须要去，没办法。爸，你放心吧，我和同学一起呢，而且去的大多数是同校同学，没事的，我会经常给你和妈打电话的，放心。”
秋里在四楼的宿舍阳台握着手机，望着远处操场上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影，只在长长的沉默中隐约听到电话那端的叹息声，窸窣间电话中传来妈妈的声音：“好，那你去吧，注意安全，到了记得打电话哈！”
秋里拿着手机，看了看宿舍自己已经打包了一半的行李和同样忙着收拾衣服的好友，重重地点点头“放心，我知道的。”
秋里明白，爸爸和妈妈是希望自己在家过年的，只是，知子莫若父母，自然明白虽然秋里平时一副万事不着急的模样，但是骨子里就是一个“拗球”，但凡是秋里认定的事情，劝解是无用的，只有让她自己撞了南墙，发现前方确实再无转机时，她才会转弯。
BoBo的《光荣》已经唱到结尾，秋里慢慢收回视线，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好友，缓缓放倒椅背，调低歌曲音量，同样加入睡眠队伍之中。
大巴车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到达了苏州的一家电子厂，厂区不算太大，几栋高楼林立，间或两三个身着工装外套的工人走过，不时探头观察着秋里他们这一群“不速之客”。厂区负责接人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也是一身工装，披着烫染过后的卷发，画着淡妆。三分带笑的与带我们来打工的寒假工中介机构负责人你来我往，四两拨千斤般寒暄着。
秋里只是和同学看着他们寒暄，打量着厂区的环境。
负责人之间的一番寒暄宣告终结之后，工装女人带着秋里和一大批的寒假工到不同的厂区宿舍，拖着行李的寒假工排成了一个长队，陆续前行。
秋里和好友被分在了7号宿舍楼三楼306宿舍，两人一起抬着重重的行李爬上宿舍楼，到了306，简单地收拾行李之后便到楼下集合，这一次又多了几个着工装的负责人。之后，便是大致的入职流程，签合同，初步了解电子厂的发展由来和未来走向，然后给大家分配进入车间的一整套“酷帅天、狂屌炸”装备，包括静电帽、静电衣和静电鞋，最后又分给每人一把写着柜子号的钥匙。忙活了三四个小时，终于拿到了厂牌，秋里和好友看着彼此傻笑的照片，互相挖苦。
入职准备结束之后，工装女人把秋里他们带到了餐厅，在告知他们就餐后可以直接回宿舍休息，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在餐厅门前集合的消息之后，就挥一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的走了。
……
秋里和好友一边吐槽着食堂饭菜的难以下咽，忧虑着未来一个月的苦逼生活，一边在厂区的超市买一些日常用品，看着超市物品的价格，直叹黑心的老板坐地起价，搜刮民脂民膏！！！摸摸钱包里所剩无几的钞票，狠狠心咬咬牙，蒽，买的都是最便宜的洗漱用品，哭……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尤其是在钱包瘪了的情况下。
秋里和好友回到宿舍简单整装之后，便躺到床上睡觉，咬牙切齿地要把在车上睡弯了的腰和歪了的脖子扭回正确的生长方向。
2 相识
第二天早上，秋里和好友准时集合，随着一长串的寒假工队伍正式进入厂区内部工作，到了门口，先是根据钥匙上的数字寻找柜子，换上“狂屌炸”装备，把自己的衣服塞进柜子锁好，然后配戴厂牌和口罩进入车间，分配工作。秋里和好友分别被分在二组和三组，秋里和其他几个同学在三组。
三组组长将秋里几个人分在了不同的岗位，每人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也会配备一个老手作为培训的师傅。秋里的师傅是一个个头不高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生，从头到脚看不出丝毫老手的感觉。
那是秋里第一次见到秦明时的情景，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额前些许碎发遗留在静电帽之外。
“嗨，我是秦明，以后便是你临时的培训师傅。”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水光流转。
“嗨，我是秋里，你好。”
培训正式开始，秋里在秦明的指导下，慢慢了解了具体的工作安排，大多是检查电子产品有无瑕疵，是一个考验眼力的活。
在日常的相处中，秋里慢慢了解到，秦明只比自己大两岁，刚上完高一就辍学打工，工作换了几个，后来才在这个厂稳定下来，已经干了两年，基本上从来没有回过家，年假也一样。
秋里也曾想着，属于个人的隐私，实在没有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每次两人趁着组长四处溜达，无暇顾及组员工作时，就会一边检查电子产品有没有缺铜、漏铁或者打拔偏移之类的问题，一边交头接耳的聊天，自然便聊到了很多深入的问题。
片段一
“喂，师傅，你为什么叫秦明呢？刚开始还以为你是根据动漫《秦时明月》取的名字？可是想想时间不对，那部动漫也就七八年的样子。”秋里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嗯，这个，是仙人给我妈托梦，出生时有七彩华光破空而来，以后定会大富大贵，所以，单取一个明字，来昭示我的特殊。”
秋里本来正安心地看着手中的芯片有无瑕疵，听到秦明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竟是手一顿，将芯片掉在了地上……秋里刚想出声，来个一本正经的当堂质问，就看到本来眼睛笑成狐狸的秦明，突然间一本正经的在检查产品，手指一直指着秋里的后面。
“不会吧，这么点背…”秋里有些无力吐槽，慢慢回头，就看到组长正站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像极了一只狩猎的老虎寻觅到食物时眼中放射出的精光。
秋里刷的一下站起来，双手背后，点头哈腰，标准的承认错误，请求宽大处理的认罪姿态。
“组长，我错了，是因为一直戴着手套拿芯片，拿久了，而且手在手套里出汗了，所以才会手滑了…哎，真是的，今天怎么就这么热呢？”
“天热？热吗？………苏州今天可是雨夹雪，这天气会热？”组长一字一顿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秋里抬头看了看组长，又迅速低头。“嗯，是我心火旺盛，而且又是爱出汗的体质，所以才会这样……”秋里讨好地说道。
“噗嗤”身后传来一片笑声。
“站好，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嘛？还不赶紧捡起来放在废料区，再让我看到一次，等着瞧。”说着一甩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秋里一下瘫坐在凳子上，一转头，用眼神将秦明凌迟处死了n次，秦明却一直在那儿乐呵呵的笑。
片段二
“师傅，你为什么不上学了，不回家过年不会想家吗？”秋里又一次用口罩做掩护，悄悄的与秦明聊天。
“嗯，你真的想知道，探听别人隐私可是需要拥有合适的探听身份的，比如…”秦明的眼睛又一次如同狡猾的狐狸一般。
“那算了，我还真不想听。”秋里急忙打断他的话。
“嗨，太不给面子了吧，不想听我还偏要告诉你。很多原因吧，一方面家庭条件限制，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成绩也不好，不想继续上学了。辍学之后试了好几个工作，都是大多干了两个月便不了了之，然后我就和家里人说，去省外看看吧。所以喽，就一张车票把自己从湖北的小乡镇托运到苏州来了，一待就待了两年，一直没有回家，过年也不回，主要还是觉得在外面好点，工资比家里高，家里还有十几万的借款，除了继续上班打工，难不成还去抢吗？”
秋里看到秦明一向弯如月的眼睛第一次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沧桑。二十多岁本是一个青年最好的时光，是很多梦想开始发芽，慢慢酝酿成熟的好时机，是最充满希望的时光。可秋里在秦明身上看到的是在生活重担碾压下选择沉默接受，按部就班工作的身影。
秋里不知该作何回应，只是沉默着一直到下班。
晚上回到宿舍，快速地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的秋里又想起了秦明，一个与自己不同经历的人，所思所想皆是出于个人的阅历和生长环境。在秦明辍学打工的时候，秋里还和大多数的同学一起准备着高考；在秦明把电子厂的工作当作赚钱方式之一，一待待了两年时，秋里只是想趁着寒假出来看看，赚一份生活费而已……他们之间有着如此多的不同，可这样的时刻，秋里竟然感觉自己的心绪较之从前有了些许变化。
当你正在经历苦痛，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你要相信，同一时间，有更多的人经历着更大的磨难，他们不曾放弃，也不曾倒下。
苏州的夜里又下起了小雨，气温下降，秋里裹了裹绵薄的被子，努力汲取着被窝里仅存的温暖。
……
3 离别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秋里和秦明一直和其他工友一样，和组长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时不时聊上一会儿。
秦明有时会给秋里介绍自己的家乡，言及家乡的各种风味小吃，家里附近有一座拱桥，每到元宵节的时候，大家伙便会结伴而行，在湖边放莲花灯，看着一朵朵莲花在水中游走，祈祷自己的莲花灯能漂的远一些，不会搁浅或沉湖……也会在孔明灯上写上心愿，放飞夜空，仿佛世间再无其它，只有烂漫星河，如斯美好。
那天，又是晚班的时候，秋里对秦明说：“师傅，再过一个星期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到时候可以先回家两天，然后再回学校，正好不耽误，怎么样？羡慕我吧。”
秦明顿了一顿，挑了挑眉毛，“这么快，正好，省得整天在这儿气人，干活还没有别人快，你看看你的同学哪个不比你手快，就我这个师傅最是辛苦。”
秋里看了看秦明，回击道：“活该。”
……
时间老人虽然已是高龄，却依然身体硬朗，耳聪目明，任何想要从他这里偷走时间的人都会立刻被发现，及时枪毙。所以，一个星期的时间，便如同流星般快速划过，只留下一条浅浅的划痕，证明它曾经经过这里。
一个星期的时间，秋里和秦明依然还是在工作的间隙打打闹闹，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偶尔彼此互损几句，偶尔抱怨着谁拖了谁的后腿。
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这一天，很多聊得来的同学和工友互留了联系方式。秋里也在其中顺其自然的留了秦明这个小师傅的QQ号，只说是感谢师傅教诲，等有一天风水轮流转时，自己也做做秦明的师傅。
……
走的那天，苏州又是雨夹雪，从早上7点开始准备到中午11点正式出发，寒假工又一次成批的离去，同样是大巴车，只是换了司机，换了车辆。没有人来送行，因为在车间相识的工友现在正在组长的监工下努力工作；也不需要人来送行，因为从认识的第一天便明白彼此相处时间的短暂，只是打一个月工的大学生和可能常年在工厂工作的工友们终究不是在同一条道路。
车匀速行驶，告别一座城再奔赴到另一座城，呼啸着奔向远方。
下午13点时，秋里拿出手机，打开QQ，有一条消息，是秦明。
“知道你今天就要走了，一路走好哈……哈哈，开玩笑的，虽然一直抱怨你这徒弟笨手笨脚，但还是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女孩，懂事，孝顺，而且又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谢谢你一直以来默默地听我唠叨，真的是很久没有找到合拍的人一起絮叨了，回去好好上学，还是上学最幸福。”
秋里只感觉一股热流从心间蔓延周身，竟是不自觉间泪盈眼眶。秋里立刻回复秦明：“那是自然，那我们以后可要经常联系。”
“好的。”秦明回复。
“其实……”
“其实……”
两人同时将消息发出，车上的秋里和餐厅正在吃饭的秦明同时愣了一下，都停下敲着键盘的手指等着另一方的回答。
时间仿佛就此凝滞，每一秒都是一个世纪。
“没事，回去好好学习，我要去上班了，回聊。”秦明终究还是打出了这样的句子，将手机放进口袋，走出了餐厅。
秋里默默地盯着手机屏幕，不发一言。
4 再见
从苏州回来已经两个月了，学校已经有早梅结出花苞，静等开放。
秋里走在校园的小径上，来回踱步，因为她在等一个回复。
“其实，我有些喜欢你，你呢？”秋里给秦明发送了这样一条短信。
“叮”的一声，手机微微颤动提醒着新消息的到来。这颤动的触觉竟使得秋里浑身发麻，不敢点触屏幕，查看消息内容。
“对不起，我真的很意外，不是……嗯，感谢你喜欢我，但是我们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并不适合，你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人，当然也会很优秀，但是，那个人不会是我；我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何况我最近刚刚有了女朋友，真的很抱歉。”
秋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宿舍，只知道一同去打工的好友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发了高烧。结果，秋里只是抱着她哭，语无伦次。
而在苏州的秦明，一如既往地吃过午饭进入车间工作，只是一直看不到芯片的瑕疵何在，效率大打折扣，被组长训了不止一次。因为，他撒谎了，知道不可能，直接舍弃了开始的可能性，毕竟，终究不是一路人。
……
后来，秋里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在好友的怀里哭的一塌糊涂，听到好友在耳边说着，“这样也好，总比真的在一起了更痛，你们是不可能的，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生活环境和家庭背景都太悬殊，真的不适合。”
秋里何尝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只是很多时候，自己的心是不能被自己控制的，它是自由的，会有自己的选择。而秋里需要做的，就是听从一次内心的声音，这样才不会后悔，也不会有遗憾。
生活又回到了往常的轨道，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秦明的QQ再也不曾在线，发出去的消息更是从来没有回复。
……
秋里慢慢适应了意识边缘的黑暗，再次睁开眼睛，泪水早已干涸，从床上坐起，手指几番轻触屏幕，将秦明的QQ号删去，从此，再也不需要一方等待。
又下雨了，安阳和苏州毕竟还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虽有地区差异，但在此时此刻却是同时下起雨来。
雨水坠落地面，点滴敲打，奏出破碎一曲，仿佛有人在喧哗，谁在问：很多时候，是不是该给予彼此一个机会？即使有着最不被看好的结局；对立面的人反驳道：明知道不可能，何苦相互折磨，何况安徒生的童话只是童话，童话不等于现实。
雨滴不回答，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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