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有泪之一

作者: a34e42606893 | 来源:发表于2019-01-18 10:22 被阅读3次

   

梧桐有泪之一

  盛夏的早晨,太阳还没爬上屋顶,深红的叠瓦醒的最早,清辉一落在屋顶就像坐上了滑梯,跐溜一下压满青苔路,我脱了球鞋,赤脚踩在湿漉漉的青苔上,浑身上下的细胞就被晨露叫醒。

        斜阳如血,我孤身一人坐在一层层沙袋摞起来的江坝上,看着快要决堤的江面上此起彼伏的冒着鲜红色的泡泡,“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七个人死在了这条江坝旁。”我一边伸手数着,一边歪起嘴角露出鬼魅的邪笑。眼前的天空有种殷红色的唯美,一涓涓鲜血从空中倾泻而下。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我的身体忽然感受到一阵猛烈的拉扯,失了重心似的往后一倒差点掉进了沸腾的血水里。惊魂未定,脑后随即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忿忿地朝我吼道:“找不到同伴的人都该死!你孤独的像只鬼!”脑袋一阵轰鸣,我还来不及反应,我的影子就一个飞身转到我的面前猛然砸在了我的脸上,它像一个巨大的吸盘,我的灵魂顺服的从我的身体开始随它而去,污浊的身体已充满俗气,它该往更纯净的方向散去。我的眼泪、哭喊都加速了侵袭身心的剥肤之痛。死过一次,数到第八个人的时候我来不及露出邪魅的笑就魂飞魄散了。

        街道是一个城市的名片,九十年代的街道相对于现在更有特色,都是依地势而修,几乎看不见高楼大厦,也没有走到哪里都能看见的连锁店。街道两旁灰墙青瓦的平房之间,三两步便可见一棵老梧桐,墙壁上还随处可见调皮的孩子拿小刀画着玩伴的窘态,错落的青石板小道上铺满了青苔。我想或许是因为走的人多了,青苔才渐渐学会长在墙角,对大自然的无数生灵来说,为了生存,他们能做出一切让步。

        我又倔强的睁开了双眼,苦难还没受够,灵魂已经从我身体剥离。一阵血腥味的大风呼啸而过,我筚路褴褛,蹲在恶臭的垃圾桶旁,经过的人都朝我吐一口干净的唾沫,向我投以冷眼看疯子的眼神,一个忽灭忽明的传说在我心底冉冉诉说着,我的身体开始闪着吹不息的光芒,它教我在污水横流的垃圾堆旁挑肥拣瘦,教我如何在蝇蛆滋生的废墟里找到一个清明的灵魂,教我如何以虚假的面容来迎合这世上多有的悲惨和少有的喜剧。漫长的孤寂侵蚀着我的身体,痛苦已是如影随形,回望过去,这世界不过是一个无边无界的巨大乱葬岗,我看到无数个寂寥凄冷的灵魂横七竖八的飘荡着。

      我仍旧没有找到自己的特别之处,这样想罢,天空一瞬间有种殷红色的唯美,那霎时间难得有的欣然转瞬即逝,极目远眺,我看见一涓涓鲜血从空中倾泻而下不断的加速向我逼近,我的身体无法动弹,浑身撕裂一般痛的真真切切,只闻见身后一个低沉的嗓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忿忿吼道:找不到同伴的人都该死!你孤独的像只鬼!像只孤独的鬼……如今,这条街道成了无人居住的老街,再也听不见清晨豆浆油条的吆喝声,热气腾腾的早餐和油锅里炸响的热闹被重新嵌满小道的青苔吞没。它们有无数的根系吸收养分,即使没有指挥,它们也能在一夜之间占领每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这种坚毅有时强大得让人害怕,俯身近看它们时,渺小翠绿得又有些惹人怜爱,我知道它们在告诉我,为了这一天,它们随时做着一切准备。

        从循环往复的噩梦中醒来,我疲惫的甩开脚上的拖鞋,走进四面通透的浴室里冲了个凉,我把水开到最大、最热,直到浑身通红地站在雾气笼罩的玻璃房内,我伸长了脖子在稀薄的空气里艰难的呼吸着,花洒里淌过肌肤的每一滴水都让我觉得疼痛时我才能感受到片刻的放松。

      最近总是噩梦缠身,我擦干水赤脚走出浴室,看着浑身透红的皮肤在氤氲的雾气里照耀出一圈扭曲怪诞的光轮,它以极致的速度旋转着,看得我眼前一阵眩晕,我下意识的后退几步,便转身快步走进了更衣室。

    想起今天的约会,我用力的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为了好让心情能明亮些,我拿出挂在衣柜在最里面的那条大红色连衣裙,翻领上那颗布珠胸针还飘着淡淡的兰花香,愈久弥馥。

      街口的梧桐树还是那一棵,却像是迟暮美人多了些许落寞。梧桐喜光,淡紫色的梧桐花刚刚落尽,已经在酝酿着结新的果。我喜欢秋天的梧桐,梧桐叶落才知秋,梧桐的叶子很大,风起时,掌心形的树叶像一封封远方寄来的信笺,每一片落叶上都写着一个故事。有人告诉我:每片梧桐叶落地时故事里的人就会得到幸福,而树梢上那些迟迟不落的叶,是在等故事里最后一个幡然醒悟的人,亲手画上完美的句号。如今,我总是在等,在暮城的每一棵梧桐树下伫立,等一个不会走的秋,在每一个秋天离开的日子。

        我坐在石阶上顺着光亮朝小路的那头望去,一个女生穿着纯白色的连衣裙,见到我就加快了脚步,一头黑亮的长发在她的腰间徐徐舞动。清辉喜欢一切的美好,就像此时笼罩着一袭白裙的她,身披光辉的她好似误入人间的精灵。一时恍惚仿佛记起了六岁时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小蘋初见时,两重心字罗衣。

      这条街是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暮城以一种迅捷却不易被人察觉的速度沉没着,回望一眼,只有这条街还艰难的斑驳着陈旧的岁月。

      朝我走来的是洪颜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是我从小就不喜欢她的名字,“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关死白头翁”,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所以,她也是我这辈子最想保护的人。

      “等了很久吧?”洪颜子在我身边坐下。

      “嗯,来的早些,想多待会儿。”

      “听说明年这块也会拆迁重建了。”她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白皙的皮肤透着一丝红晕,长长的睫毛挂满光辉,太阳爬上了屋顶破云而出,整个城市开始复苏,独独除了这条老街,“刚刚一路走过来,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地方,苏又,你记得不?”

        “记得。”

        我当然记得。

        “那年洪水过后,你搬到我家隔壁,妈妈让我出来陪你玩,我看到你时,你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石阶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安徒生童话》,你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远远的看着我就喊我姐姐,谁曾想,我们现在真的成了亲人。”洪颜子声音细柔低下了头,她回忆过去时嘴角上扬,我的心却隐隐作痛。

        很多时候我会忽然感觉很恐惧,像正在往深不见底的深渊掉落,它比孤独更让人绝望,对未来,对必然会到来的失去和死亡。

      “我当时在想这个姐姐怎么一见到我就抱着我不撒手,好不矜持啊,哈哈。颜子,现在轮到我保护你了。”我转头看向她,“如果累了,我随时都为你准备着。”

        “苏又,我想开一间咖啡馆。我知道你和向真一直希望我这么做。”颜子长吁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她放弃了曾经想追求的一些东西,就像她从未跟我说过为什么她想做一个医生一样,那些舍弃的坚持我也不会去问。我只知道,相比于成为一个医生,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开满鲜花的咖啡馆才是她真正的梦想。

        我不愿意看到她放弃自己的梦想,不论是为着什么天大的原因。“坚持了这么久才发现我真的做不到,我想放弃了。我开始想为自己的梦想而活了。”

      和喜阴冷的青苔不同,我们都是趋光生物,瞥见一点光亮,就能攀山越岭趋之若鹜,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每个人追随的光都不同,它有时是利剑,有时是蜜饯,让人甘愿生甘愿死。生活好像永远教不会颜子学会世俗,可正因为这样,她成了我的港湾,走的远了,她就像四面楚歌的竹林里一声声悠扬绵长的笛声,走的越远,笛声越是清晰,回过头总是看见一个人不被世俗改变让我能回到最初,这是多么大的幸运。

      “是嘛,不必让自己活得那么累,上帝他就是个无赖,从我们这里拿走什么从来不问我们的意见,更可恶的是,从来也不知道归还。”我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颜子,“早就准备好了,哈哈,还可以留一些资金周转,叫上朱成碧,向真,还有黄照,够他们忙上一阵了。”

      “你去参加比赛啦?”洪颜子当然知道,我讨厌自己的才能被用作利益竞技,而她手里的这张卡必是好几次妥协才能换来的。

      “能者多劳嘛,快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颜子一边敲我的脑门说着“你呀”,一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

      “咖啡馆最好不要选在闹市,每天的顾客最多不要超过五十个,不要有压力,我不希望你太劳碌。”

      “嗯,我也正是这么想的,不然店里的花没时间打理了。”

      “嗯。有他们的帮忙,应该能赶在你生日那天开业。”

    “开业的日子倒是不用那么讲究。不过也挺好,这样的话,三越也能回来。”

      “对了颜子,你上次上班的时候晕倒了没事吧?可把我吓着了。”

      “没事儿,就是忙起来就忘了吃饭,低血糖,没事儿的。”

      “那就好。我是当定你一辈子的小尾巴啦,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以后不在医院上班,就不用那么操劳了。”我歪着脑袋在颜子的肩膀上磨蹭着。

      “可是我没能力照顾好你这小尾巴。”颜子忽然低声说。

      “嗯?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你这小尾巴要是不听我的话,该怎么处置啊?”

      “以身相许可以的话,那就以身相许吧……开玩笑啦,我知道我知道,只有向真可以嘛,哈哈。‘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我大声唱起了颜子写在她每个记事本扉页的《七里香》。

      “你这臭丫头……”

        颜子坐不住了,起身追着要拧我耳朵,我们踏着青苔在小巷里追闹,像那些年我无数次抢过她写满心事的记事本一样,在这条路上有着无数重叠的脚印,深深浅浅,时光越老,脚印越新,那些没有消弭的,结成了不能愈合的痂,由爱而来,嗜惧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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