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系列博文,是央视的记者们为了纪念陈虻而做。其中有很多陈虻关于创作的真知灼见。这几乎是有志于做好扎实内容的电视人的必修课了。我录在这里,权当是在简书上为自己建的资料库。有缘的你,一起学呀。
《陈虻,我们听你讲》系列博文之一
整理陈虻资料,看到几段描述他第一次去《生活空间》栏目组亮相的文字,写得生动 ,仿佛一组镜头闪过:
1993年7月14日上午,32岁的陈虻走进一间简陋的办公室。
白色的圆领T恤、浅米色的西装长裤。小平头,儒雅、俊秀。
他被介绍给大家:这是《生活空间》的第三任制片人。
那时,《东方时空》开播刚两个月,喷薄欲出的劲头势不可挡。但定位为服务性栏目的“生活空间”却有点找不着北。陈虻来的当天,一档教人做西瓜盅的节目正在忙着编后期。节目的编导告诉陈虻:之前我还教人熬过粥。
也就是在这一天,陈虻提出:
“生活空间”还是要做服务,但要服务于人们的精神需求。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年轻人还说:
我没有三把火,但有两个想法,第一,通过我们的栏目,要填补中国电视的空白,第二,要推动中国的新闻改革。
言简意赅 ,深思熟虑、韬略在胸。显然,陈虻是有备而来的。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央视工作了8年。上述表态,应该与这8年的经历、思考和准备密不可分。
对陈虻的这8年经历,我门还有另一份好奇:他是一个工科学生,在广电、新闻科班出身、强手如林的中央电视台,他又是怎样脱颖而出的?
我们手头的材料,他的讲课录音,媒体对他的采访记录,还有网上网下能收集到的关于他的纪念文字,绝大部分内容都是陈虻担任《生活空间》制片人以后的。因此,我们只能从碎片化的信息里,寻找线索,钩沉1985年至1993年陈虻的一些小故事,形成《陈虻,我们听你讲》系列博文的序言与开篇。
陈虻:生命需要保持一种激情,激情能让别人感到你是不可阻挡的时候,就会为你的成功让路!一个人内心不可屈服的气质是会感动人,并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大学毕业生的工作与职业,还处于计划分配、组织安排的状况。 陈虻却执着地自我选择,成功运作了此生唯一的一次跳槽:从航天工业部团委调到中央电视台。
这次跳槽,不仅意味着转行,更意味着舍弃:
在原来工作的单位,这位年轻的共产党员曾被告知: “你是我们这里画了圈的人。”
“什么叫画了圈的人?”他问。
“哈工大分来的10个学生中,有两个被圈定为部里的培养对象,你是其中之一。”
干部梯队的格局如此明朗,陈虻只需拾阶而上。
但内心的激情,生命的热血,却在告诉他:这不是你要的,不是你喜欢的。
陈虻从小热爱艺术。骨子里是个文艺青年。
四、五岁的时候,父亲陈列带着他背诵唐诗宋词:“记性真好,只要教两三遍,他就琅琅上口。”
在小学、中学同学的回忆中,陈虻多才多艺,一直是校园内外各种汇演、文艺活动中的小明星。 到了大学,他指挥的大合唱,他的琵琶独奏,他创作并表演的配乐诗朗诵,他创作、编导并表演的小话剧,都曾屡屡为他所在的精密仪器系赢得全校文艺汇演一等奖。
母亲杨青记得:还在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陈虻就去报考过北京电影学院,临出门,母亲往他的书包里塞了一瓶水、四个他爱吃的豆包。
没有考取。第二年,他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离家前,不甘心地问母亲:学完理工科还能搞文吗?
4年以后,母亲收到陈虻毕业从学校寄回家的一大箱子书,打开来,眼里一热:除了很少部分光学专业书,赫然入目的全是文学和哲学的世界名著。
当年的校友尹海洁,被陈虻称为尹姐,同为工科院校里不多的文学青年,回忆他们如饥似渴狂热读书,她说:每次在食堂买饭排队的间隙,都被我们利用起来,交流读书心得。
那正是浩劫过后,开启民智、思想解放的时代。读文学、读哲学,陈虻的精神世界充满活力,他的生命需要自由地伸展。当然,仕途与官场不适合他。
上大四的时候,陈虻回到北京实习,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到了中央电视台,从小到大一直蒙蒙胧胧的搞文艺的念头突然清晰起来,化作了一幢大楼、一间间编辑室、一个个可以踏踏实实做电视的位子。
“我心里特别喜欢电视。”听从内心的召唤,找到自己生命的最爱,这是陈虻毅然改行的唯一理由
留在个人档案的书面材料里,也是一行直白、朴素的文字:
由于我个人的爱好与愿望,想办法说服了我所在的单位,也说服了中央电视台。
陈虻:一个完全不同的结果,一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过程。你不改变这个过程就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在中央电视台专题部,他进的第一个栏目组是“人物述林”。
他把自己的名字陈小兵,改为陈虻了。
你的名字叫陈mang吗?
那个字念meng。
这个名字和“牛虻”有关吗?
有,因为我属牛。我父母读过牛虻这本书。
但叫来叫去,在众人口中,还是把meng叫成了mang。后来,陈虻也懒得纠正,自己也叫mang 了。
同事们回忆当年的陈虻,在关海鹰的笔下:陈虻个头匀称,短发,两眼非常有神。在赵微的眼里:陈虻穿件大红的体恤,留着短寸,很瘦很健康,意气风发的模样。
到这个栏目组的头三年,陈虻没有具体分工,每天上下班,与在航天部当团委干部时的反差天上地下。他后来说:当年我干的工作就叫“打杂”。主要任务领肥皂、毛巾,拿报纸、干杂务。谁在外面拍片子磁带不够了,一个电话回来,他就扛几箱带子,买张站台票送过去。谁的钱不够了,他就负责跑邮局寄钱。
有心人即便打杂,也不忘学艺。给摄像师扛机器,陈虻说: “趁卸架子的功夫,我瞅一眼取景器的构图。晚上别人休息的时候,我偷偷拿摄像机比划比划。后来还渐渐试着给摄像出点主意,给导演提点结构上的建议。”
跟在剧组后边扛大箱、接电线的时候,陈虻有一次被分配给日本NHK电视台当剧务,拍一部关于亚洲住房的专题片。他把这个机会当成上一次培训班,每天张罗琐碎事务的同时,默默地观察这部专题片的每一个生产环节,记下了日本人怎么做前期、怎么做调查、怎么选择被拍摄对象,每晚怎么做案头工作。
机遇青睐有准备的人。进入栏目组的第三年,一天下午,陈虻在办公室值班,领导大步闯进来:“有个紧急任务。”他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就对陈虻说:“交给你吧。明天上午九点半在钓鱼台国宾馆采访哈默。”
时间已经是下午4点。陈虻还不知道哈默是谁,他起身窜了出去,直奔图书馆,守着哈默的材料,忙了一夜,写下了九个问题。
第二天,他们顺利地采访了哈默。收工的时候,领导又叫住陈虻,把13分钟的素材带交到他的手上,只留下一句话:“做一个10分钟的节目”。
离播出还有两个星期,陈虻跑遍了北京城所有能够找到哈默资料的地方,文字的、图片的、影像的,一一搜罗到手。解说词只需要几百字,但他字斟句酌,整整写了三天。
陈虻成功了。美方也很满意。不久,美国西方石油公司决定邀请一个摄制组赴美拍摄哈默的人物传记片,点名要的就是陈虻这个摄制组。
《勇敢的人-哈默》,是陈虻拍摄电视人物片的处女作,也是代表作。他采用了一种新的结构方式,把最新的新闻时事镜头与过去的历史镜头平行剪接,他说:“利用结构的力量,构成时空的张力,展现人物的变化。”
陈虻:努力不是成功的根本。想成功的人都很努力,但成功的人往往只有一小部分。倘若你努力,但你的观念是错误的,很可能离正确的方向越来越远。所以重要的是观念。而认识观念、改变观念完全是由思维方式决定的。
陈虻是学理工科的。他后来接受采访的时候,有过这样一段关于文理工的对话:
问: 你今天从事的职业,和大学所学的相差真的很大呀!
陈虻: 很对不起我的大学老师。现在甭说背那些公式,就是把公式写出来,我都念不下来了。
问: 对此,你是一种庆幸,还是一种失落?
陈虻: 都谈不上。我觉得人要有两方面的能力,我们一般来说更注重一种知识的积累。而与知识相比,有一个更需要注意的,那就是思维方法,包括你接受新知识的能力,包括你判断和处理信息的能力,它应该比知识更重要。大学四年的学习,教给了我怎样从已知推导出未知,教给了我怎样用一种科学、严谨的态度工作。这些东西潜移默化地深入到我的血液里,无论从事什么工作,也不管处在什么职位,它都会打上烙印,无法抹去。
陈虻的大学读书笔记,就与众不同,他不记结论式的名言警句,而格外注意一个论点到另一个论点的过渡段落,他在研究推理的逻辑,把这种思考称为“作思想体操”,他说:我要训练自己逻辑思维的能力。
1988年陈虻被调到总编室《观察思考》栏目当记者,这是中央电视台创办的第一个带有评论性的深度报道栏目。彩电中心14层办公室,集结了一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们提出的目标:做中国改革的探照灯。每周一期的节目,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节目内容出思想,形式出新意。
陈虻作了大量解释社会问题的电视报道,他爱琢磨,一直尝试突破“主题先行”的框框。有一个压了半年多、原本是以正面宣传为采访起点的选题,陈虻接手以后,着眼点不在论证,而是深入了解事件的本身,包括细节、过程、事件中人物的行为和心理,于是他发现了相反的结果。调整思路、重新结构的这个节目名为《迟发的报道》,获得了当年中国电视节目一等奖,中国新闻奖三等奖。
陈虻爱看书的习惯也没有改变。有一个与他有同样嗜好的同事,认识陈虻就是在12楼的书库。他发现自己借书登记时,借阅名单前面经常出现两个人的证件号码。后来知道了,一个是音乐编辑方兵,一个是《观察思考》的陈虻。
栏目组里业务氛围浓厚,更让陈虻如鱼得水。当年的同事赵微在〈忆陈虻〉一文中有生动的回忆:“那时候常开小组会,总结工作和节目,会开得挺轻松,时常有人开两句玩笑,打个杈儿什么的。但是轮到陈虻发言,他总是很认真,说出许多头头是道的理论,大有把每次小组会变成电视理论研讨会的架势。后来他那些成体系的电视理论应该是从这而开始发端和奠基的吧。
陈虻善于提炼归纳,善于举一反三,喜欢哲理性的思辨。那时每做完一个片子,他都会写一个总结。在日后给记者们讲课的时候,他多次谈到早年的这些总结。
陈虻说:这些总结既不是交给领导的,也不是交给父母的,也不是拿来给大家念的,就是自己给自己总结。后来我出去讲课,就有一种信心,只要是让我讲纪实性节目的创作,下面的人,只要提问,那个问题我一定有答案,或者我一定想到过。也就是说,你们遇到的问题,我当年在做片子的时候都遇到过,都曾经思考过,并且总结了应该怎么做,还分析了这样做的道理。
陈虻:我过着、过着突然明白了,“现在”就是小时候想过无数次要为之奋斗的未来啊。所以最现实的做法就是把现在的事情、眼前的事情做好。今天所做的一切相加就等于未来。
1985年到1993年,陈虻用8年的时间,使自己成功地进入到电视新闻制作的核心与前沿。
有人把到《生活空间》之前的陈虻,形容为一座积蓄着巨大能量、正欲找到喷发口的火山。这座火山能量的积蓄与喷发,当然与天地的造化,与时代和环境的熏陶分不开。
陈虻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他所热爱并投身的中国电视事业,他所供职的中央电视台,正在经历着十年一个周期的改革。陈虻对电视的起步就是在第一个十年中完成的。第二轮、第二个十年的改革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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