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海阳
魇城 第十三章
天亮时我发现了一件看似好笑实则有些悲伤的事，当我从裘氅里伸出头环顾四周，雪地里失去了迦夜的身形，旁边却突兀隆起个圆圆的雪包。
昨夜的雪下的很大，而迦夜因为没有体温，雪片落在他的身上并不融化，只是一层层的堆积起来，最终形成了这么个椭圆的雪堆。
这情形原本应该很滑稽可笑，不知为什么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默默起身轻轻拂去他头上厚厚的雪片，迦夜似乎才有些惊觉，站起身抖落了满身的雪。
“浑身冰冷也有一个好处……雪片落在身上不会融化成水，因而也不会结冰，无论身上落了多少雪，轻轻一下就能抖落干净。”
迦夜的情绪看不出起伏，随口自嘲着，只是突然间我有点情绪低落，沉默着收拾好东西跟他一起上路。
这里的雪山和冬季的库勒山有根本的不同，库勒山无论积了多厚的雪，可雪的下面是岩石和实地，踩在上面很坚实。而脚下这雪山似乎真的全是冰和雪，每一脚踩下去都是松软的感觉，仿佛永远也踩不到底。
我们走得很小心也很艰难，幸好浮雪下面的部分由于年头久了，沉积得还算结实，迦夜特意解下腰间的绑绳把我俩拴在一起，以防止有一个人突然脚下踩空深陷进去。
当晚我们找到个歇息的地方，是一个冰洞。高处的大风吹净浮雪，露出了硕大的冰制山顶，也许是常年风化的原因，冰顶的一侧形成了个天然巨大的冰洞。
有了这冰洞我们就不必担心因为睡着而被积雪埋在下面，更不用因为不敢在山上留宿而冒险摸黑下山。
在解开我俩之间的绑绳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由于冰面很滑，我一个趔趄失去了平衡，忙乱中我伸手拉住他的手臂，然后……然后他的整条右臂连同衣袖被我生生地扯了下来。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手里的半截衣袖和里面包裹着的沉甸甸的断臂，忘记了反应。
“没事……”迦夜轻轻接过我手中的断臂随手扔出洞外，我几乎失控地想冲出去把它捡回来，被迦夜拦住。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身边并没有松油火把，可我的眼泪却很奇怪地流了出来。
迦夜用仅有的手摸摸我的头顶。
“跟你没关系……它早就腐烂得不能用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迦夜，他无所谓地笑笑说：“那一次在澜若寺，我的右臂中了毒，之后它就一直在腐烂，你能扯掉说明它的骨头也彻底烂掉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晋平号迦夜匆忙掩住衣袖的样子，还有这几天他一直都是使用左手做任何事，我以为他是习惯左手，原来他的右手早就不能用了。
我做了噩梦，梦里迦夜的所有手脚都不见了，舌头也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心痛如刀绞。
第二天我们成功翻越雪山来到山脚，前方是一片没有边际的冰原，很幸运在下山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具刚刚冻硬的尸体，看服饰是楼兰国侍卫团的人，证明我们追踪的方向正确，这给我们疲惫的身心以很大的鼓舞。让我们在这近乎渺茫的追踪行程里看到了一丝亮光。
走在冰原上，脚下的冰面光滑如镜，几乎可以映出人影。我想象不出这些水冻成冰之前该有多纯净，以至于视线透过毫无瑕疵的冰面几乎可以向下看到无穷远。
迦夜的情绪并没有因为缺了一条手臂而受到影响，反倒是我，也许是昨晚的那个梦的原因，我的心情始终有些压抑和低沉。
我第一次看到迦夜性格里孩子气的一面，此刻正低头兴趣盎然地在冰面上打着滑，可能是刚刚失去了手臂有些不适应，他的平衡能力突然变得好差，不断地摔倒，又不断爬起来继续滑，样子很执拗也很滑稽。
视线远处似乎有个东西动了一下，仔细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这一望无际的银白色看久了真的会让人致盲。我索性闭上了眼睛随意的走，反正冰面上不会有任何的障碍，即使不小心滑倒了也不会怎么样。
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适的时光了，信步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没有了风声呼啸，没有了耳畔嘈杂，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脚下是净得发蓝的坚冰，有一恍惚我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更忘记了身在何处。
“伊笛！快趴下！”
迦夜急促的叫喊声将我拉回现实，我茫然地睁开眼睛，一个白影带着巨大的冲力将我扑倒在地。白影借着惯性在冰面上跌倒滑出很远，让我有机会看清它，竟然是一只通体长满雪白长毛的巨兽。
我的肩头一阵剧痛，是巨兽的利爪在扑倒我时撕开了肩膀的血肉，
巨兽摇晃着硕大的脑袋站起来，转过身再一次扑向我，这么停顿的一小会儿，迦夜已经赶了过来，手持短刀拦在我身前。
巨兽似乎有些意外，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一顿刹住了脚步，神情犹豫不决。迦夜趁机大声呵斥叫喊，同时用力挥舞着手臂试图吓退它。不过好像没什么效果，巨兽只是不耐烦他阻住了自己的去路，一双巨大的前爪也不停地刨扒着冰面，利爪过处，冰面碎屑横飞。
我身上新鲜的血液气息吸引着巨兽，它的鼻翼不停开阖，两只暗红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只是碍于身前站着的迦夜，一时之间竟然好像没了主意。
“它对我的身体没兴趣！我拦住它你往回雪山的方向跑！”
迦夜回头低声喊，我来不及回答强忍着疼痛挣扎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身后跑去，肩头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撕裂，瞬间溢出更多的鲜血。
巨兽终于耐不住了，低吼着一头撞开迦夜飞快地追过来，我不敢回头看只是拼命地向前跑，只听身后粗重的喘气声和利爪刨开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有飞溅起的冰屑打在了后背。
情急之下我低头卧倒，时机刚刚好，一股强劲的风擦着头皮掠过头顶，我躲过了巨兽致命一击。
迦夜断了一条腿，几乎是爬着再一次横在我和巨兽之间，发了疯的巨兽这一次不再客气，前爪按住迦夜的身子一口咬掉了他的断腿，远远地抛开然后跨过迦夜身子靠近了我。
我的心思都在迦夜断掉的那条腿上，暂时竟然忘记了害怕，而巨兽似乎还不习惯对它的漠视，有些发怒地重重踩在我身上，一下……又一下……
我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清脆如火中的爆栗，而巨兽张开的巨口，慢慢地在我眼前放大。
迦夜冰凉的手指抓住了我的脚踝，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我一下子离开了巨兽的踩踏，然后迦夜用尽力气翻到我身上，迎上了巨兽追踪而至的巨口。
我看着迦夜毫无抵抗地离开了我的身体，被巨兽紧紧咬住带到了半空，几颗锋利的尖牙无情地刺穿他的身体，同时也刺痛了我的眼睛。
巨兽用力地甩着头，似乎想甩开他的身体再次攻击我却没有成功，迦夜的手臂牢牢地扳住了它的下颚，让它怎么也摆脱不开。
“快走吧……离开这儿……”
迦夜的声音因为一颗獠牙穿过喉骨而变得含混不清，我哭泣着爬过去，拾起迦夜的短刀一下下无力地刺着巨兽的前爪，却不能伤它分毫。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啸叫声，高亢尖利仿佛能刺穿人的耳朵，巨兽受惊了一样低呜着向后倒退一步，然后猛地用力咬断了迦夜的身体扔下，掉头落荒跑了。
一团闪着红光的东西掠过我们的头顶，沿着巨兽逃走的方向飞了过去。
迦夜离我仅仅几步远，我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断成两截的迦夜，静静地躺在冰面上毫无声息。
又一声啸叫在耳边响起，我转过头，一只浑身雪白的长毛巨象出现在身边。巨象挡住了视线，隐约看到上面坐着一个人。这人长相奇特，有着与常人无异的身体，却长了一副象鼻和象耳，使他的头颅看上去显得十分硕大，与身材极不相称。
象面人目光淡漠看不出表情，只是从高处冷冷地俯视着我，一线阳光从他身后投射下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被摘走了玉佩后他们把我扔进一个冰做的房子里，我没有抵抗，事实上也无力抵抗。我全身大部分骨头都已经断了，稍稍一动便疼得几乎窒息。可这些比起我心里的痛却又不算什么，我眼看着那巨兽咬断并撕碎了迦夜的“尸体”，眼看着变成了几截的迦夜再没有一丝声息。
“你是真的死了吗？”
这句话在我的心里重复了无数遍，它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每一次重复都会把我的心划得鲜血淋漓。
没有了玉佩的温暖，冰室里的寒冷很难熬，它冻僵了我的身体，凝住了我的血液，连身上断掉的骨头都变得麻木起来，可这该死的冰冷偏偏差了那么一点点，它给我留下一口气，我很想死却死不了。
寒冷让我忘记了饥饿和疼痛，神志也变得不再清醒，渐渐地我开始整日沉睡，仿佛一只冬眠的树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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