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立华

小立华在家里排行最小，是我们村的一个坏小孩。说他坏，我最有发言权，因为上小学时我们是前后桌，他个子稍矮于我，因此坐我前排。正因如此，我目睹了他究竟有多可恶。

那时候村里很穷，我们教室里的课桌是泥台子，上学需要我们自带板凳。冬天天特别冷，地面都冻裂了缝。教室里没有取暧设施。我们上课前通常要先跺跺脚，呼隆隆地如同万马奔腾。

小立华的同桌是个女生，长得白白胖胖的，大圆脸，大眼睛，一说话睫毛扑闪扑闪的，很可爱。她人很老实，老实得有些木讷。听说小立华管她叫表妹。但我除了看到小立华如何欺负他表妹外，实在看不出俩人到底还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小立华那时候犯了什么邪劲，老是拿他表妹出气。那天上自习，老师不在，小立华又对表妹同桌大打出手。他先是把表妹的书一本不剩地全都划拉到地上，把套在她衣服上的装袖（那时候怕磨烂袖子通常套上一个假的袖子）踩在脚下，然后又用手指甲死命掐着表妹的两腮。表妹除了一个劲地哭，什么也做不了。我们慑于小立华平时的淫威，也不敢劝阻，但心里却恨得牙痒痒。

过后，表妹的胖乎乎的脸上留下了两道掐得紫红的血印。

小学五年，表妹就是被小立华这么欺负过来的。

小立华人很可恶，学习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听说，立华娘一直很溺爱他这个“老生子”儿子，后来小立华越来越坏，他父亲不是没有管教过他，什么办法也使了，就差辣椒水老虎凳了，但愣是没有治过他来，干脆也就随他去了。

我上初中时，要到镇里去上了。小立华当然没有考上，听说，之后他也就辍学了。至于干什么了，我因为要住校，很少回家，也就不得而知，当然，我也懒得关心他这样的坏孩子。

后来，听父亲说小立华有出息了。他能有啥出息？我想，也不过就是和人家打个架逞逞能罢了。父亲说，小立华的父亲在村里弄了个豆腐坊，学着磨豆腐。豆腐是磨出来了，能不能卖出去就成了问题。但小立华自有他的办法。他骑着一辆大金鹿自行车，后面装着用纱布蒙着的豆腐，也不用敲木邦子，从村最南头开始，直接挨家挨户去给人家送，到了下午，再挨家挨户找人家要钱。

“这不是硬派吗？”我问父亲。

“可不是硬派咋的，”母亲在一旁插嘴说。

“他身上带着一把长砍刀，一边骑自行车一边瞎比划，好吓人啊。谁敢惹他？”

“这不是神经病吗？” 我问。

“嗯，有点儿”。母亲说，“小立华的父母一看生意做得这么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胡作非为了。”

后来，我去了外地上警校，寒假回家时，想起吃豆腐的事。问母亲：“小立华还送豆腐吗？”

“早不送了，早被枪毙了。”母亲说。

我感到十分震惊，他才多大啊，二十岁还不到呢，怎么就被枪毙了？

那年的一个冬天，小立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摩托车，一加油门呜呜的。送豆腐也不骑自行车了，直接用摩托车送了。

一天，小立华的母亲从小立华独自居住的那间屋子里的床铺下面，找出他的脏衣服，准备给他洗洗时，一下子吓瘫了。

这衣服上全是血！

当娘的立马就预感到出了大事了，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她想亲口问问小立华，这衣服上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又不敢问。她不是怕小立华不说实话，而是怕小立华说了实话应验了自己的猜想。

连续几天，立华娘都没有睡好觉。有天半夜起来，她看到小立华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户根底下，听到里面传来小立华一个人低低的呜咽声。

立华娘一下子慌了手脚，她觉得儿子一定是作下大事了。

白天，小立华还是照常挨家挨户去送豆腐，但人们觉得有些异样，小立华“疯”得更厉害了。

几天后，邻县公安局接到过路群众报警，在公路以北的一水沟里发现一具男尸。刑警队的法医掀开死者的后背，那后面被攮了好几个血窟窿。

死者是一个卖摩托车的个体户。

一日凌晨三多钟，当人们还睡得正香的时候，一位早起的大爷隐约看到，村东头的公路上，聚集了多好警车。

小立华被警察从被窝里揪起来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着了魔，更像个精神病人。

看着儿子被抓走，哭得最厉害的，当然是立华娘。

警察把那辆摩托车推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被立华娘洗干净了，但还放在立华床下的那堆衣服。

据说，到了公安局，小立华直接没含糊就交代了。

他那段时间不知怎的，一下子对摩托车着迷了，一门心思想弄辆骑骑。那天他揣着钱，到邻县一个镇上去转悠，一眼就看中了路边销售的那辆摩托车。他自己不会骑，就让卖摩托车的人带着他试试。卖摩托车的一看来了买卖，高兴得要命。不一会就教会了小立华如何打火，如何挂档，如何加油门，如何踩刹车。眼看傍黑天了，小立华就让卖摩托车的再带着他兜兜风，刚跑出几里路，小立华就一边搂着那人的腰，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刀... ...

村里人都说小立华真傻，人家本身就是卖摩托车的，你把人家的摩托车弄了家来，公安局还能找不到你？

小立华就能干出这样的傻事。

听说，枪毙小立华的时候，村里很多人都去看了。那是邻县的召开一个公开宣判大会，下面是黑压压的一群人，上面一排人每个人被两名警察摁着，脖子上挂着个牌子，牌子是用铁丝吊到脖子上的，牌子上粘着白纸，白纸上是毛笔写的大字。小立华的牌子隔外一个样，因为只有他上面打了个“X”号。

当主席台上的人宣布小立华“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时，人们哗地闪开一条路，他是被人架出去的。有个眼尖的人说，小立华的裤子都湿了。

后来，又听说，小立华被枪毙后，立华娘直接“疯”了，逢人便问：“俺家立华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