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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往北六百里,便是红玉荆棘林,林中荆棘丛生,并无可行之路。
然而,要想抵达永生池,就必须穿过那布满尖刺的丛林,以凡人之躯,生生走出一条鲜血淋漓之路。
去时如此,来时亦然!
因此,便又有“永生池水易寻,荆棘之路难走”之说。
我暗自思索,想那红玉荆棘林再怎么说也属草木植物,生死干枯也自有轮回,枝叶交错也定留有间隙,不会太茂密……
可当我立于红玉荆棘林外时,方觉自己见识短浅,未有远虑之能。
荆棘林未至,先前化出的护体屏障却已毫无声息隐没了。再行几步后,周身灵气竟也渐渐消匿,五感六识衰退只见自己身侧丈余。举目四望,只见暗红与幽绿互相交错,形成明艳而神秘的色彩,粗壮的荆棘互相攀附纵横而上蔓延不知何处。硕大繁复的暗红色花朵犹如活物一般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往来的一切都吞噬殆尽。细细去瞧,便见每一朵花的周围都隐着尖刺,从幽绿到鲜红,凄艳如血。
然而……那本该无路可行的荆棘林,此时却隐隐显出一条狭小的路。它径直向前延伸而去,不见尽头,四下本茂密的荆棘有些断裂,有些歪倒。而就在我瞩目的这段时间,那些断裂的荆棘慢慢生长,歪倒的缓缓直立,本就狭小的路瞬息间便要合拢成一条细缝。
我来不及细思,疾行几步迈了进去,身后的荆棘丛也在瞬间互相缠绕,将来路遮掩的不见痕迹。
行将几步,我心中渐渐确定,这荆棘林已然有人来过。眼前这条小路,明显是那人使了大力生生推开的。
我看着那挂在尖刺顶端,艳丽非常的血珠,心下骇然。
想来许是有其他仙神如我一般,妄图穿过这片荆棘林,去求一朵临寒花。只是那人比我早来一步,用如凡人一般的躯体拨开这尖刺满布的从林,用自己满身的伤痕与血气为我铺开一条通往永生池的路。
我再不疑其他,只加快步伐朝前而去,约摸半个时辰后,林尽光显,见一碧水宽池,池中水波潋滟,清可见底。再近几步,似穿过一道透明屏障,瞬间入得另番天地。
整个场景如一只巨大的瓷青茶碗倒扣而下,四周岩壁光滑流转,波纹粼粼,两相衔接之处,一方碧水静卧其中。池面不大,水质清冽,但一眼望去又空旷朦胧,幽深难见其底。
我朝前几步,在池水边沿渡了片刻,惊见池面微动,碧色水流兀自旋转形成一条宽阔的水中甬道。片刻之后,甬道之中泛出淡淡光芒,一条黑白相间的小鱼由远及近极速而来。
待它近了些,我才看清那小鱼周身黑白之色竟只是它的鳞片,交相辉映如一副山川水墨之画。它身形不大,但一双眼珠澈然明净,似藏有星河,一双薄似透光的翅膀在它小小的背部蔓延而出,乍看之下,隐隐竟有鲲鹏之姿。
这是水灵兽?
这明明就是一条长的好看一点的小鱼……
“啪——”地一声响动传来,头顶被重重拍了下,而后一道沉稳空灵的嗓音响起。
“放肆,吾乃永生池主,御山神君!”面前腾空而起的小鱼羽翅翻飞,瞬息间化作一个模样寻常,满脸褶皱的老者。但这位自称“御山神君”的老者身形板正,体态卓然,凌空迈步立于我面前时,周身衣带飘然,眉目祥和慈悲,仙风道骨的有些过分。
我想这六界之中,为仙为神者皆可自由变换形貌,首选自是年轻俊美之态,而年老之象却极少有仙神选择,更遑论这般皱纹丛生,鸡皮鹤发之态了!
这样的神仙,委实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头子了!
“咳!”御山神君假咳一声,指腹微曲,抚着他雪白顺长的胡须斜斜睨我一眼,“尔等凡人,岂敢……”
“……我是仙!”我试图纠正。
“住口,不许打断我的话。”御山神君嗓音沉稳悠然,带着超然世外的空灵,“吾乃永生池主,将莫神尊,尔等小仙岂敢闯入?”
“……”我愣了下,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半晌之后方堪堪一笑。
本着求人问药之态,我顺顺衣裙,俯首欠身语带恭敬地道:“小仙七华,自归灵墟而来,今日叨扰,只为求一株临寒花,还请将莫神尊……”
“放肆!”不停变换自己名讳的老神君横眉竖眼,气呼呼地打断我,“吾乃御山神君!”
我深出一口气,默默换了称谓,“……请御山神君慷慨,赠我临寒花。”
“哼!”老神君低声哼了句,竟似闹脾气一般别过头不看我,语调十分傲然,“临寒花开与否,花开之后有何用处,在你不在我。”语罢,又抚着胡须绕着我转了一圈,“你且说说,这临寒花你为谁而求?求来何用?”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为我家夫君而求,求来为他生骨续筋。”
“放肆!”老神君猛然一声轻喝,痛心不已,“生骨续筋此等小事,哪需临寒花……”
“那若是要续上神之骨呢?”
“哦?上神之骨?”他眼中瞬时一亮,兴致勃勃地拽起我的手臂,“来来来,这个中缘由起因,事态发展,你与我慢慢道来。”
这要我从何说起?
“快说呀!”头顶被重重一扇,力道之大竟似要将我拍晕过去……
“在想……在想了!”我晃晃发疼的脑袋,目光迷离地望向远处,“那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
我浓墨重彩抑扬顿挫,从千夙承神界主神之位,说到他领兵出征守神界万年太平。又从他退去一身荣崇隐居归灵墟,说到他如何于生死之际护我无虞。再从他与背阴山凶兽恶鬼之斗,说到黄泉路上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以及炼妖壶内血浸长衫,九死一生……
我说的口干舌燥,老神君听的眉飞色舞激动不已,仿佛那一幕幕场景他自己正亲眼瞧着!
“不过……”老神君蹙眉细思,“那上尊大人真是老头子?”
我心虚道:“呃……差不多!”
“他真的经常揍那个为他烧菜煮饭的丫头?”
“当然是真的!”
“喜怒无常,十分暴力!”老神君语重心长地下了定论。
我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那他又是怎么使唤那个他捡回来的小山神的?还有,他是怎么将那一众凶兽恶鬼给骂跑的?你再与我说说!”
“这个……”我顿了一下,转了话锋道:“这便是另一个故事了,御山神君若想听,得先给我一株临寒花。”
老神君大笑几声,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瞧了一会儿,“你这丫头诓我!”
我正欲摇头,却听他又道:“情不真,言不衷,此花难得,难得哪!”
我堪堪一笑,“我以为御山神君想听故事!”
“可我听这故事,怎地越听越耳熟?”老神君抚须而走,悠悠道:“十万年前,永生池曾有位上神到访。”
我心上一颤!
十万年前?莫不是千夙?
“不过,他比不得你幸运。”老神君目光落在幽深的池面上,一脸惋惜之色。
“那御山神君可还记得,那位上神因何而来?”
“他失了一半神骨,散了九成修为,元神破碎,魂灵不稳,来此自是求临寒花,生骨补魂……”老神君声音微微一顿,许久才接着道:“然他无尽神生,未染红尘,未生七情,数万载神道所修,皆为苍生之念……如此,又如何寻得到临寒花?”
我久久没回过神!
原来真的是千夙,他十万年前真的来找过临寒花……
可是,我只知他失了一半神骨,却不知他散去了九成修为,元神破碎,魂灵不稳……
那样的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承受了什么?
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哈哈哈……”老神君抚须而笑,“故事未尽,七情已生。”他旋身退开,凌空立于碧色池水之上,“你为谁而来,所求为何?”
我回过神,压下心头翻涌的痛意,“为千夙而来,求临寒花,为他续生神骨!”
话落之际,永生池冰封,一抹淡青色灵气自我额间涌出,飞速钻入老神君心口。片刻,他重新化作一条黑白相间的小鱼,薄似透光的羽翅忽闪,于冰池之上轻轻浮动。
“情动之初,临寒花开,霜雪之姿,可生养万物!”小鱼唇齿张合之际,周遭霜雪纷飞,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我打了个冷颤,而后立即将拢在袖中的披风拿出来裹在了身上。
我依稀记着,这件披风是有次千夙与我闹脾气,不小心将我的新衣裙给弄破了,我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乐此不疲地缠了他半个时辰后,他跑去将沉星阁翻了底朝天才找来的赔礼之物。
但我没敢告诉他,其实这件披风,我早已觊觎许久,就眼巴巴地等着他来送,好巧不巧,偏就等到了!
我暗自轻笑,一边拢紧了身上披风,一边抬眼去瞧。只见先前碧绿清澈的池水已慢慢变成了浓烈的黑,寒霜大雪飘覆在每一寸冰面上,素净的白与如墨的黑相互映照,相互缠绕,渐渐化为无数细碎流光,归于那临空飘浮的小鱼背部。
寒霜雪至,池如墨砚,黑白流光交相流动,那小鱼背部黑白鳞片相背之处缓慢地生出一株花。花色纯白晶莹如玉似有荧光,而其花瓣也重重叠叠似有千万层,且每瓣之上又似覆着细小经脉,正缓缓流动。
“花已开,情已系!”小鱼开口之际,风雪忽停,池面寒冰化开,重新变得碧绿清澈。
银白色的花飞旋而起,兀自朝我飘来,我伸手小心翼翼将它捧住,满心欢喜。
这便是临寒花,这便是可医他旧时之伤,能生他已断之骨的临寒花!
“此后,除非羽化身陨……不对!”重新变为人身的老神君神色一变朝我飞来,鼻翼翕动喃喃低语,“怎么又不见了?”
我赶忙将临寒花收起来,“御山神君不是要反悔吧?”
“放肆!”老神君闻言微怒,抚须而斥,“吾乃将莫神君,一言九鼎,岂有反悔之说?”
“是是是,将莫神君一言九鼎,小仙多谢您赠花之恩。”
“小事小事!”老神君摆摆手,竟又围着我转起了圈,“方才明明是万盛佛莲之象,怎么又瞧不见了呢?”他又朝我凑了凑,半眯着眼翕动鼻翼,“不对,虽为青州玉莲,可原身八瓣,如何能是佛莲?”
我听他说什么“万盛佛莲”,又提及“青州玉莲”,又说什么“原身八瓣”,“不是佛莲”,再瞧他满目疑惑,乃神思郁结之相,当即便否了与他“细细道来”的想法。
“将莫神君说的是,哪有什么佛莲……”
“放肆!”老神君又负手而立,神情严肃地道:“吾乃御山神君,尔等小仙,岂能唤错名讳?”一边说着,一边竟又变回了小鱼模样,“所求之物既已寻到,便走吧,走吧!”
我左右为难,第一次不知如何唤他名讳……
“丫头。”宽阔的甬道在水中晃动,小鱼薄翅忽闪渐渐远去,声音却依旧沉稳而清明,“世间之法自有定数,若遇力所不能及之事,不必强撑,否则,恐遇佛莲堙灭之象。切记,切记啊!”
“小仙记下了,多谢神君!”
我虽不懂老神君话中之意,却还是俯首折腰由衷拜谢于他。
多谢他,守着这样一方池水,圆这六界八荒的仙神之愿!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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