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坚田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懒得一点儿也不想动。
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病疼的煎熬,就像一位行走在旅途中走累了的年轻人一样,享受着生命中片刻的宁静。
房子自打母亲生病以后就没有人张罗着收拾一下,现在不仅仅是外墙皮脱落了不少,就连室内的天棚也经不住老鼠们的不断践踏,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破洞儿。多年积淀的灰尘打着嘟噜从天棚的破洞处流了出来,像一串串干蹩的葡萄一样倒挂在天棚上、摇摇欲坠,可就是不愿意自己掉不下来。阳光打窗户上斜斜的射进来,那一束光亮里就看得见满满的灰尘。老母亲活着的时候,经常会自己拿着帚把打扫一下。母亲去世以后,老坚田就没有心思去管这些闲事了。谁能想到、年过八十的老坚田竟然没有一点点生活的自理能力,在没有母亲的日子里,附近的饭盒店就成了他的后厨房。
妈妈在临死的时候并没有闭上眼睛,她是在厨房做饭时摔了一跤。早已年过百岁的老人一直不敢过早的离去,她要给儿子做饭吃。也许就是这样一种信念支撑着她老人家瘦弱的身体,她竟然活成了小城之最。虽然她一直都说自己是九十九岁,可是从五六年前开始市长就来她这里慰问百岁老人了。老母亲这一次虽然没有躲过这夺命的一跤……但是她已经创造小城长寿者的新记录了。
妈妈的死亡对老坚田是个沉重的打击!
老坚田从来没有想过妈妈会死掉,他觉得即便是地球会有爆炸的一天,妈妈也不会死......因为妈妈要给他做饭吃。
“凭良心讲、妈妈死去的时候要比我健康的多!”
这是坚田老爷子凡是见到认识人就要磨叨的一句话。即便是不认识没说上几句话的人,他同样很快就会扯到这个话题上,目中无人的唠叨两句:
“唉,妈妈死的时候比我要硬实的多!”
大多数人看到他目无所视,没头没脑的样子都会感到害怕。以为碰到了一个疯老头儿......
妈妈死后、老坚田的脑海里几乎每天都是妈妈的影子。
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信頼的女人!
(2)
“吱吱、吱吱、吱吱”
老鼠妈妈又领着孩子们来吃方便面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鼠们把坚田老爷子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它们不再惧怕他,公开的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它们每天都可以大摇大摆的钻进方便面的盒子里面,安心的享用着美食。不懂事儿的小家伙儿有时还会在盒子里面留下点自己的粪便,一闻味儿、老坚田就知道是哪一只老鼠干滴......它们同老坚田都相处的很好。
坚田老爷子只是为了排遣妈妈死后带来的寂寞,而老鼠们却单纯的喜欢美食而已。
听到老鼠们的窃窃私语,老坚田有些麻木的神经末梢又注入了新的活力。他甚至想像着自己要站起来,他要与这些小可爱们共进晚餐……当然也许是早餐。
时间已经被他忘记了!
不受体力控制的思绪迅速蔓延到了年轻的时候......几十年的过往都一幕一幕的浮现在眼前。
老爷子很享受这种回忆......他就像看一部喜欢的老电影。
(3)
天刚朦朦亮,坚田君就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小腹以下都变得硬梆梆的。他下意识的扑到了大床的另一头,趁着时间还早他想再放上一炮......床的一侧居然是空无一人。
隆起的被子下面,居然只摆放着一只硕大的枕头。
坚田被欲火憋得愤怒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是遭到了愚弄。
坚田嘴里骂骂咧咧的来到了前台,一定要人家给自己一个说法。前台那个徐娘半老的女人竟然咧着腥红的嘴唇献媚的说:
“莫上火、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帮你解决一下?”
女人诚心诚意的挤出一脸的媚笑。
“啥?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年龄!”
“啊~呸!”
二十啷当岁的坚田使劲的呸了她一下,他一口吐沫差点就吐到了这个涂抹着厚妆的中年女人的脸上。放在平时坚田也许会宠幸一下这个女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觉得意外的憋闷……
年轻的坚田可是这里的老客户,没人敢得罪他。中年女人连忙摇响了电话,经过同老鸨子简短的拉锯式谈判,他们达成了和解。老鸨子无可奈何地说:
“实话告诉你说吧,惠子小姐是大公司的女职员,她来这里可不只是为了那几个钱……!”
“今晚儿我保证惠子小姐只接待您一个人,并且是免费的......想打几炮就打几炮。”
说完她还甜腻腻的补充了一句;
“这事儿你可得保密哟……!”
其实老鸨子心里也明白、坚田不是个嘴巴子稀松巴叽的家伙。告诉他惠子的真实身份只会让他意外的惊喜......老鸨子也想讨好他。
像坚田这样彪悍的棒小伙儿,哪个女人都会动心思......
红灯区的女人们没有人不喜欢他。
(4)
坚田在这条后街上算是一个说得过去人物。
打十几岁的时候起、坚田就辍学在商业街的后街上混饭吃了,这一点是随了自己的父亲,一个中央商店街上的老资格的无赖。老无赖坚田是一介武夫,听说过去在队伍上混过两年。据他自己吹牛说在远东地区同老毛子动过手,结果是弄丢了自己的一条腿。脱离了队伍的老坚田根本就适应不了地方上一板一眼的生活方式,他凭着自己年轻时的一点刚强和血性,在商业街的后街上杀出了一条血路。黑道上的人都知道这个老家伙不走寻常路,谁要是招惹了他,他不只是要跟你玩儿命。他更像一只泥塘里的肉儿钻子,叮上你就不会撒口儿,不吸干你的血液绝不罢休。久而久之他竟然在后街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下,小城的市中心商店街的地下生意里,有一半以上都是由他罩着……人称独脚大侠。
独脚大侠买房子置地娶妻生子,日子过的倒是挺滋润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小坚田刚刚上中学的时候,独脚大侠与青龙帮主因一新来的风尘女子而争风吃醋。被人砍了十七刀,血流不止并当场咽了气。当时那个场面极其的血腥,被捅出的肠子流得满地都是、就像进了屠宰场一样。小坚田竟然连哭都没哭出来一声,他眼皮也没眨一下,就冷静地为父亲收了尸。
小坚田和父亲不太一样,他并不撒泼斗狠。凭着自己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和上乘的苦情表演,他成功的把仇家送进了监狱并处以了极刑。在黑道上硬是上演了一个以白治黑的传说……从此以后小坚田同样在地下风尘场所里混日子,但是已经没有什么人敢骚扰他了。他从不加入任何黑道组织,坚田凭着自己的各种手艺混饭吃,缝缝补补、刻刻篆篆,和艺术刮上点边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在日本战后重建家园的过程中,坚田精湛的造假手艺,为他自己赚了不少的真金白银。
钱来的容易了,花起来也就特别的爽快!别人还在骑自行车的时候,坚田已经骑着自己的摩托车招摇过市了。
他每天就像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往来于酒吧和妓院之间,晚上就直接睡在妓院里。谈起妓院里的姑娘来坚田是如数家珍……坚田没睡过的姑娘就一定不是妓院里的名女人!
不认识坚田的风尘女子也肯定是不会卖座的,这已经是小城里风尘卖笑女子们的共识了。
女人们都称呼他:坚哥哥、坚大侠!
(5)
坚哥哥在后街相好的无数,他不仅仅是人长的很彪悍,出手也极其大方。大多数女人都幻想着能随他从了良......做坚夫人似乎是这些风尘女子的共同奋斗目标。
可是与惠子的相遇彻底的改变了坚田曾经想要结婚的想法。
这个漂亮女人的出现,让坚田彻底的放弃了组织家庭的愿望。坚田一边骑在惠子的身上驰骋,一边默默地痛骂着这个女人。他把惠子当成了女人的代表,并且是所有漂亮女人的代表。坚田清楚地知道一般的女人自己看不上,而漂亮的女人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自己又不放心。经过坚田仔细认真的观察了解,在小城的风俗店里有许许多多的漂亮女人都是人妻,并且也都有体面的工作。这让坚田很震惊,他是绝对不会甘心做这种顶着绿壳的男人!
“还是自己花钱睡漂亮的女人不上火!”
“对不起了,这硬壳王八还是由别人当比较合适。”
坚田、从心眼里反感这顶被众人所不齿的绿帽子……为惠子开苞以后坚田的这种理念变得更加强硬了!
冬去春来、坚田在风俗店里混了一年又一年,他由小坚田混成了大坚田,再由大坚田熬成了老坚田。当他感觉有些累了的时候,坚田老爷子已经是奔七的人了。他仍然是独身一人,他守着自己的老妈过日子,居然从来没有喊过寂寞。老坚田年轻的时候,开过几家小型的手工作坊,为电器行业提供过手工加工的零部件。他也组织过工艺品的初期加工工作,把活计下放到每个女人的家里再由他统购统销赚取辛苦费。总之坚田没有太大的本事,奔跑在各个公司、各种商品与加工者之间是他的强项。各大公司的外联部和加工企业都亲切地喊他坚田様,而最下层的加工人员,当然多为家庭主妇都尊称坚田为老板或者是社长様。坚田就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女人的中间,表演着各式各样的人物和性格,应该说还是很成功的。
他习惯于同女人周旋。
(6)
年轻时坚田一般不会在家中吃饭。
他经常奔走于生意人中间,一边建立人脉,一边招揽生意。他把自己的生意搞得非常的灵活,不管是黑道白道的生意他都敢照量,用他的话来说:冤有头儿 债有主儿。该来的躲不过去,能躲避的绝不会找上你。靠着这个信条他做了许多危险的事情,果然都躲过去了。渐渐地找他研究技术犯罪的家伙越来越多,他成了黑社会的智多星。但是他绝对是做为一个局外人存在,任何人也收编不了他。只是在各大黑道组织的地位却是有目共睹,化解各种矛盾纠纷和各个黑帮组织之间的通气儿关系,在很多情况下也都是非他莫属。
在坚田最辉煌的时期,小城的红灯区他如履平地。各个浴场妓院对他都是敞开门户,没有一个老鸨子敢于和他谈什么姑娘的价钱。刚入门儿的风尘女子好多都由坚田来开苞……他不差钱儿!
但是坚田自己觉得过的还是很不如意!
(7)
坚田和惠子已经相处十年了。
惠子为妓院做了多少贡献,谁也不知道。惠子是一个性欲极强的女人!年轻的时候她一宿要对付五六个男人,少一个都不能使她满足。坚田是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但是在惠子面前他极其的不自信。惠子在床上发出的呻吟就像催促男人进攻的号角,常常让他过早的精疲力尽。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满足不了这个女人,他常常眼瞅着惠子去与别的男人纠缠,这让他失去了结婚的信心。坚田非常清楚自己的需要,惠子就是自己十分倾慕的女人,但是他一个人又满足不了这个女人。做为一个风尘女子坚田可以原谅她同别的男人纠缠不休,但是一想到她如果是自己的女人,坚田就十分的恶心。所以坚田对婚姻就一直执着怀疑的态度,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对女人的出轨无动于衷……!
而坚田自己又不相信一个男人就可以使女人达到満意的程度。看看动物世界就可以知道,雌性的要求要远远高于雄性动物滴。
坚田他不想戴上这顶绿帽子。
虽然他非常喜欢把绿帽子戴在别人的头上,这可能就是地球上所有男人的通病吧……让人不可思议。
(8)
惠子结婚了!
她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
做了新娘的惠子刚好要满三十岁,按照她自己多年的意愿惠子她嫁人了。惠子在出台的十年里几乎每天都要和坚田君见上一面,并且最少还要打上一炮。她不止一次的告诉坚田君:
“我是一定要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的……你可要想好了!”
坚田在欲火顶在脑门儿上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的向她表示:
“我会娶你的、当然要有了钱之后!”
十年过去了,坚田君仍然是个穷光蛋。他还是游走于酒吧妓院之间……他过得很逍遥。他好像也不满足于只占有一个女人,坚田君分分秒秒都想换一下新鲜口味。酒吧妓院里新来的妹子他都要撩上一撩,他出手又很大方。所以在这些风尘女子中间坚田的口碑极好……大家伙都亲切地喊他坚大侠。
坚大侠挣钱容易花钱快,在道上混了十几年一分钱也没攒下。马上就闯入三十岁的惠子终于等不了了,她嫁给了同样追她十年的男人,一个小建筑公司的大老板。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此人在十年间已经结过七次婚了。
知情人士还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惠子怀上了孩子!
起初他们都没有感到有什么意外,觉得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惠子的心里是带有一定的怨气和不满的,她在休闲的时候就经常想:自己已经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他了,可是坚田君居然毫无反应。经过再三的认真思考斟酌后惠子还是嫁人了……她想把孩子生下来。
惠子想过平平常常的日子,而坚田君却恰恰又是不能给予她这种生活的男人。惠子在临走之前甚至悄悄地告诉他:
“什么时候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吧!”
坚田还很俏皮的回答说:“不用打电话,我天天想你!”
惠子嗔怪地打了他一下,含着眼泪走人了。这一巴掌虽然并没有什么力量,只是像蜻蜓点水一样的走了一个过场儿。不知为什么?坚田君的心里却疼的一激灵儿。
多少年之后坚田一想起惠子当时嗔痴的眼光,心里就隐隐作痛。
他后悔自己轻易的放走了惠子,可是头脑中又清醒认识到:自己一定会对她的过去耿耿于怀!
“反正不论自己怎样做……都是悲剧!”
坚田就这样痛苦、矛盾、纠结了几十年……终于可以放下了。
这时候他已经六十六岁了。
(9)
地球上的事情大多是不以人们的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比如一年四季、比如日升日落,比如惠子和坚田……三十年以后坚田老爷子每当想起惠子的时候,仍然会不知不觉的笑容满面。他们一别三十年竟然一面也没有见过,这在分手的时候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老坚田每当给年轻人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都会加上一句:
“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呀!”
说完这句话、你还会在老爷子已经老眼昏花的眸子里看到隐约泛起的泪花,让人觉得他真的是挺伤感!
(10)
上世纪九十年代,日本经济已经开始走上了下坡路。
黑道生意变得越来越难做了,坚田彻底的离开了商店街。坚田开了几十年的旅游礼品店由于经营不善倒产了,他变得越来越贫穷,坚田再也没有闲钱经常去酒吧妓院里厮混。一个七十来岁又穷又酸的糟老头子去酒吧妓院,已经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年青的时候是女人上赶子来找我,钱多钱少没人打听。”
说完话之后他还会眯起眼睛来,幸福的回忆一下当年的情景和感受。接着他会老脸一撂又垂头丧气地说:
“如今我如果不把应该应份的钱塞在女人手里,让她陪我喝杯酒那都是没门儿的事儿……更甭提打一炮了。”
“当然我的炮弹储备也有些不足……哈哈!”
说完他还会嘿嘿、嘿嘿地坏笑着,无可奈何的搔搔后脑勺。尽管那里已经一根毛发也没有了,他仍然像满头秀发一样轻轻地向后抹拭两下,这也是几十年的老习惯了。看到他那轻浮猥琐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一位风尘场上的老司机......只是岁月不饶人而已!
坚田盯着女人的眼神儿同年轻人一样。
(11)
老坚田对眼下的工作十分满意。
失去了店铺的坚田并不像正经的生意人那样软弱,礼品店对于他来说就像厕所一样,提上裤子一出门儿都忘记了。你别看这老东西摩托车骑的早,混到了六七十岁他连汽车的驾照都没考下来。当然年轻的时候一直都是在商店街里面混,移动也是前后楼东西街的距离。遇到真有人找他办事儿的时候都是车接车送牛逼的很……到老了才发现下雨天竟然无法出行了。
这老爷子根本经不起风雨的考验,稍微的淋上点雨水就会感冒。妓院的老护院大石様说:
“没什么大事儿,你身体棒的像块石头,就是年轻时搞得太欢实了……有点中空!”
大石様的话坚田老爷子相信,妓院的姑娘打胎治脏病都少不了找他,大石是货真价实的江湖郎中。同坚田老爷子一样,大石様在这后街上已经混了几十年了……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司机。
大石様为他调制了一副中药,每天当做茶水来喝……奔七的坚田性欲竟然照祥杠杠滴。
老坚田经朋友介绍来到了艺术村,这里的环境让他极其满意。当然最主要的是有免费的住房,啥时候想住都可以随意。出了大门儿就是饭盒店,简直就像是给他开滴一样。哈哈哈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坚田睡梦中都常常被自己得意的笑醒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坚田的老妈妈也就放心了!
(12)
老坚田在艺术村过了两年舒坦的日子。
老板很器重他,坚田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了,场面上的事儿驾熟就轻。这老爷子别的不说,各种模仿秀那是相当有经验。画画虽然是一知半解,可是造起假来外行根本看不明白。艺术村名字是打出去了,艺术家却没有半个。老坚田就成了艺术村的台柱子,在老坚田的建议下老板引进了各种各样的设备,猫头鹰馆又开业了。猫头鹰馆实际就是一座烧陶瓷的窑场,从建筑到室内外设计都采用了老坚田从画报上扒下来的模样。居然搞得是有声有色......很受大家欢迎。
烧陶瓷是坚田老爷子年轻时的愿望,没想到在这儿实现了,坚田甭提多高兴了。虽然老爷子从来没有烧过陶瓷,但是凭着一生积攒的兴趣,和一时痴迷的工作态度,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坚田就成为陶瓷“专家”了!
看到每天蜂拥而来的喜欢玩泥的大妈大婶们的满怀热情,老板决定在村子里增设咖啡座,并开了一家面馆。这样一来既方便了这些老女人对于饮食和休息的需求,又增加了艺术村的收入。客人和老板都非常满意……坚田就变得更加重要了!
这些老女人仍然喜欢他。
坚田老爷子开始和老板讨价还价,要求增加工资,要求休假旅游,要求年终发放奖金。
“年终不发放奖金的公司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你可以到处都打听一下,如果我说错了,一年到头的工资都可以不要!”
坚田老爷子说得是有条有理。
老板为了艺术村投资很大,两年来一直是往里搭钱。坚田老爷子不知道其中的玄机,老板开的是特种设备建设工程公司。近几年国内许多国家建设项目都离不开他,收入相当可观……!艺术村一方面是自己招待有关部门负责人的别墅,也是逃避所得税收入的重要场所。这些钱不扔在艺术村里投资也得变成国家的收入,不是自己兜里的钱所以老板出手非常大方。最近工程期间出现了人身伤亡事故,价值不菲的深井钻头又卡到了地下,损失无法估量……老板急得是焦头烂额。
在这种情况下合理的要求就变成了无理取闹,老板让人认真的和坚田算了一笔帐。结果是明摆着的:
“不算各种设备投资,坚田老爷子的作品收入刨去了成本根本就谈不上收入。”
“整个啷都是老板花钱供着坚田老爷子玩儿的感觉……!”
这使坚田老爷子大跌眼镜,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坚田老爷子在粉丝的一片支持声中也丧失了理智,他坚决要求采取分红措施,每月的固定工资他放弃了。这一手倒是正中公司老板下怀,老板发话了:
“猫头鹰馆的设备你随便使用,不收你使用费。”
“但是场地费每月五万元一分也不能少,你可以开教室营业,收入全归你自己……!”
坚田老爷子信心满满,立马就签了三个月的合同。
老板也非常满意,他不图坚田为他创造什么收入,坚田只是他狗肉铺面上的一颗羊头而已。
(13)
坚田的陶瓷教室开的比较成功,一开班、二十五名学员就招满了。当然全是一些无所事事的老太婆,在日本就是这样,男人玩命的在外面工作捎带着搞搞女人,而女人就成帮结伙的发牢骚、购物旅游乱花钱。大家都心照不宣,两不相让又各不吃亏,巧妙地维持着自己家庭的平衡。艺术村的气氛很对这些老女人的口味,坚田老爷子又是风尘场上的老司机,女人们喜欢什么、得意什么他心里倍儿清。在组织粉丝团队时应该拉上谁带着谁?他都弄的是明明白白的。
不幸的是刚刚开始授课,坚田就出了车祸,住院治疗疗养了三个月后学员全都没影了。不仅仅是学费没敛上来,还白搭了三个月的场地费用。合同上写的明明白白,无论生老病死场地费还是要按期付款的。坚田一气之下卷起铺盖就走人了,三个月的租金算是白白的泡汤了。
你别以为坚田是因为三个月的租金才走人的,租金的事儿他不伤心,说实话就是这三个月的租金反而帮了他的大忙。凭着场地费用的收据和学生报名的名单,坚田老爷子从保险公司领到了一笔高额的赔偿金和慰谢料……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了。
让他感到难受的是在他住院期间,老板又从下属公司挖到了一位武藏野美术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双方一拍即合楞是顶了坚田老爷子的位置。这个年轻人根本就没有把坚田那点玩意儿放在眼里,当着众人的面把坚田两年来的成绩贬得是一文不值。年轻人引经据典,把老爷子曾经模仿的原作照片都找了出来……老板恍然大悟。
经过专业训练的人一上手,大家都看出来高低不一样了。这小伙子干的那是既干净又利落,一看就是正宗的货色。老板把猫头鹰馆全权委托给了这个年轻人,坚田老爷子降板成了年轻人的助手。基本工作就是每天打扫打扫馆内卫生,监管一下陶瓷烧窑时的炉火,并且兼职专门和泥的工作。和泥这活儿非常累人同时又是最乏味,没干上一个月坚田老爷子就告饶了。当他听说这个后辈年轻人的工资居然是他的两三倍的时候,老爷子的脸面可就实在是挂不住了。他找到了老板就是一顿连珠炮式的吐槽,没等老板做出任何反应呢,老坚田就来了一个漂亮的大转身。他振臂高呼了一声:
“太欺负人了……!”
坚田老爷子头也不回的就跑回了家里。
老母亲一看就明白是咋回事儿了,九十多岁的老母亲也同样是二话没说,她开了一瓶红酒就同儿子对饮了起来。没喝上几口老坚田就醉了,他趴在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竟然哭得是惊天动地!
看见儿子哭得畅快了,老母亲就乐了。她嘿嘿的笑着说:
“儿啊,多大个人儿了……嗯?”
“多大点事啊......?哈哈哈哈,你就是不去工作也短不了你的吃喝呀!”
“你歇会儿,妈妈给你下碗面去......再打上两个荷包蛋。”
老太太端着面条一进屋,坚田老爷子已经是鼾声如雷了........天凉了,坚田的妈妈给儿子盖上了一个厚毛毯。老人家像年轻时一样,拍着儿子哼着小曲儿就打起了瞌睡。
太阳也懒洋洋的滚到了山的后面,天突然的就黑了下来。
屋子里响起了母子俩合谐的鼾声......
(14)
坚田老爷子在家里待不实诚,三天两头的往外跑。往日的黑道兄弟们全都退役了,每天还聚集在一起闲扯皮。不过俱乐部和斯纳谷他们是去不起了,每天蹲在街心公园里喝小酒扯大天,最多的莫过于自吹自擂神聊天。天气虽然还没热到脱毛衣的程度,只要是出太阳、这帮家伙就会纷纷脱下外衣,向行人显示自己身上的那点发皱发黑的刺青……好像都曾经是道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帮家伙经常因为骚扰路人受到公园警察驻在所的警告,只是屡改屡犯。
坚田老爷子不屑与他们为伍,老爷子自信比这些曾经的无赖与瘪三要强上了许多。这些家伙年轻的时候不是保镖就是拉皮条的,没有一个是正经货色。而自己是干技术活儿的,凭的是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过去在后街上可是公认的艺术家。
记得过去这些下三滥的角色,见了自己都九十度大哈腰的恭敬着。没想到如今竟然敢于大老远的喊“嗨~”了,这使老坚田很无奈。久而久之坚田老爷子就绕道而行了,他懒得搭理他们。
“一群老瘪三……!”
坚田老爷子一直这样称呼他们。
(15)
坚田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仍然硬朗。
老爷子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隔三差五就要到俱乐部或者妓院转上一圈。他也干不了什么正经事儿了,只是把兜里的钱全部都掏空了,心里才舒坦。俱乐部的妈妈桑和妓院的老鸨子都是他的老相好,知道他的为人,老坚田不但不差钱儿,还绝对不会闹事……简直就是人畜无害!
大家都笑着说:
“这个老东西,看来不但是在妓院里长大,可能还想在妓院里终老……!”
这一次算是让大家猜走眼了。
秋天的时候俱乐部来了新的妈妈桑,也是坚田年轻时的老相好。妈妈桑感慨地说:
“那时候都以为你会跟惠子好,你们一定会结婚。”
“万万没想到,惠子却嫁给了别人。怪可怜的……她40多岁就没了!”
“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到……”
那天晚上妈妈桑到底跟自己说些什么?坚田老爷子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第二天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过去同惠子形影不离的妈妈桑有些后悔说那些没用的事情,对于坚田老爷子的追问她缄口不言。
“唉,都过去几十年了,别提她了。”
坚田老爷子回到了家里。
从此以后在后街上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坚田老爷子……人们很快就忘记了他。
(16)
坚田的院子已经是荒草丛生,不知名的植物爬满了庭院。过路的行人发现,本来就陈旧的铁门好像已经锈死了,植物的枝条从铁门的缝隙中顽强地挤了出来,地面上积攒了许多红褐色的铁皮锈片。经雨水无数次的冲刷之后,仍然是红通通的一片。一个雨天的早晨,上学的中学生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嚼着三明治,一不小心被支楞出来的枝条跘了一个大跟头。破碎的铁门轰然倒塌,一群胖胖的老鼠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 ……
(17)
法医鉴定说:
“这个人已经死去快一年了,尸体基本属于风干状态。”
(18)
在市政府拆除这所危险破旧建筑的时候,施工人员在二楼的天棚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经DNA鉴定:是三十多年前失踪的女人惠子的尸体。
惠子的儿子前来认了尸,这个男人已经近四十岁了。他说:
“父亲一直生活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他毕竟是一个结过七次婚的男人。人们有理由怀疑他,可惜的是二十年前他就已经去世了。生前一直是独身,没有女人敢嫁给他。”
“唉,虽然他很有钱……!”
男人的表情很复杂,最后还是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也许这就是命……!”
年轻的警察都面面相觑,大家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恨不恨这杀害了母亲的仇人,从面部表情上看,他好像是挺轻松......警察摇了摇头。
“大概因为只有他才是唯一的财产继承人吧?”
“这真是命啊!”
警察在心里默默的想。
天、渐渐的黑了……
谁也没有看出来,这个男人长得竟然和坚田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一模一样。
生活永远都是一个谜!
只有每天清晨的太阳升起、黄昏的日头下山,亘古不变!
(完)
老顽童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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