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橐驼种树的那些理

柳宗元对普通的小人物特别关注，并能从他们身上挖掘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优良品质和精神。其名篇《种树郭橐驼传》（原文附后）里的郭橐驼就是如此的一位小人物。

郭橐驼不仅身份卑微，相貌又极其丑陋，一般人不会注意到他。但柳宗元独特的眼光却发现了他，并以细腻的笔端，将郭橐驼的体貌特征、言行举止以及看似不起眼种树的技艺一一描写出来。然后从中总结出世道人心、天地规律等大的道理。在朴老峭拔的叙述中，借小观大，突出郭橐驼平凡中的不平凡，从种树的小事意蕴深广到天地万物规律。

文章开篇直接交代郭橐驼这个人物。“橐驼”的俗称就是驼背，因为驼背这种身体残疾特别明显，一眼就现。民间有些地方习惯不叫人的姓名，而呼人的特征，听去有些歧视的味道，但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完全如此。郭橐驼也无一例外，被人称“橐驼”，久而久之，连他的本名都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姓郭而已。

但郭橐驼这个残疾人，却有一手种树的绝活。经他调理过的树，无不长得繁茂高大，硕果累累，即使别人模仿效法，就是比不上他种的树好。于是，长安（今西安）城中那些喜欢观赏名木果树的有钱人和卖果子的人，纷纷把他请到家中，希望他能为自己种出优良的果树来。

寥寥几笔的描述，简明扼要，却又不失趣味，郭橐驼这个种树高手的形象就这样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读者的眼前。

郭橐驼种树究竟有什么奥秘呢？柳宗元并不直接告诉读者，而是通过对话来释了疑：

“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

也就是说，并不是我郭橐驼有多厉害，有什么独门秘籍，我只不过是按照树木的自身生长规律，尽其自然的本性而已。这句话是全文最重要的一个观点，柳宗元在开头提出来，一下子醒了全文。

接着，柳宗元运用举例子来说明论证，唯有如此才能“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文章写到这里，该说的都说清了。但柳宗元并没有收笔，又进一步说明违背树的天性的害处，进行反向的比较，指出那些“爱之太恩，忧之太勤”的人表面看似很关心爱护树，实际上是“害之”，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这种做法使“木之性日已离矣。”

文字层层渲染，结构步步递进，通过一再的比照，把人和树的天性区别鲜明地呈现出来——人的贪婪与急于求成，树的循律与不买人账。

一般来说，事叙到此就完了。可是柳宗元就是柳宗元，他偏不，又通过一通对话，把郭橐驼种树的道理移植到社会管理上去。就是种树重要的“木之性”与官员治理社会的“民之性”是相通的。

以柳宗元的水平，完全可以好好发挥一番为官执政的高见，但他却把机会让给郭橐驼等人，通过他们的对话来阐明问题：“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这些语言不仅没脱离郭橐驼的身份，还自然极有说服力，为文末那句“传其事以为官戒也”做好铺垫，顺利地把文章立意推上云端，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郭橐驼说的那些道理，柳宗元把它提炼成一篇不朽的传世名作，至今仍有警示意义。如最近媒体发布的全球500强企业中，不少央企榜上有名，按说可喜可贺。可业绩上实在不好看，不少抱着金钵钵的企业居然还亏损了？

想想这些央企老总，享受着行政级别，领的又是“企业”的高薪，业务上有政策强力罩着和XX委悉心“指导”着，亏损最后也由“央妈妈”全兜着。反观华为、腾讯等民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倒是争气得很。央企这样的老总坐是坐得很稳，至于企业能不能走得远？郭橐驼种树的道理已经给出了答案。

附：《郭橐驼种树传》

郭橐驼，不知始何名。病瘘，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早缫而绪，早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