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匣

作者: 小雨王 | 来源:发表于2017-12-21 22:31 被阅读928次

阿冬曾打开过一个盒子,并因此后悔半生。

没上油的硬木盒,木料看起来很粗糙,是在海边潮湿的空气里注定会腐烂的材质。可是盒盖上却星罗棋布地镶嵌着各色宝石。这种反差令它看起来像一个璀璨夺目、又脆弱不堪的梦。

在永夏村的传说里,这个盒子又被称为塞壬之匣。

永夏村的阿冬

阿冬小时候喜欢看处决海盗。

其实大家都喜欢看,比起焚烧女巫,斩掉海盗的头显然更加生猛刺激。所以每逢死亡的厄运降临,落到某个臭名昭著或者穷凶极恶(通常是二者兼具)的倒霉蛋头上之时,永夏村晒盐场简陋的断头台周围总是挤满了人。人们在这种时候很像鱼,互相紧贴着、摩擦着,在收紧的渔网里为死亡欢呼雀跃。

阿冬喜欢这种气氛,他甚至觉得行刑是神圣的。起初人们会比在集市上还要聒噪,还要兴奋。每个人都在说话,却几乎无人倾听。可当明晃晃的斩刀一旦提起,那些恼人的窃窃私语会在瞬间停止,寂静到令人心生欢喜。

此时阿冬会痴迷地看着断头台上海盗的表情:有的会拼命眨眼,有的会不停地流泪,不过大多数人都是一脸恍惚,仿佛刚刚睡醒。然而刀刃落下,他们就会永远沉睡,甚至不必闭上眼睛。

暗红色的血会喷溅到惨白的盐上,完成一个隆重的谢幕仪式。阿冬羡慕站在断头台上那些身形粗壮的刽子手,他渴望成为他们——这场完美表演的主角,掌握一切,主宰生死。

在阿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渴望成为能够主宰生死的人。可直至成年,他还是一个没有渔船的渔夫。

渔船很贵,阿冬父亲一辈子的梦想就是拥有一艘船。他是那种极度自制又足够勤勉的人,不苟言笑,从来不肯在酒馆里浪费一个铜子。终年不知疲倦地在风雨里劳作,跟海浪和恶劣的天气争斗,直至消无声息地死于一个风暴之夜。

他只给阿冬留下一间小木屋、几张破渔网和一小袋银币。葬礼办完之后,那点钱只够付上两年租船的费用给船东。

没有钱,也没有船,阿冬觉得自己的命运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渔网、没见过鱼的女人

村里人都说阿冬长了一张王子的脸。传言他母亲曾是海王宫殿里的高阶侍女,长得非常美艳。

不过阿冬并没有见过她,她在怀孕时感染了可怕的败血症。生下阿冬就死在了产床上,甚至没来的及看上一眼初生的儿子。对于这一点阿冬甚至感到庆幸,据说她当时全身肿胀溃烂,下葬时已经不成人形。

有时候赶上晴朗的天气,阿冬会仔细打量自己在水面的倒影:肤色健康,棱角分明,狭长深邃的眼睛里闪着炽烈的光,却被浓黑的睫毛巧妙地半掩住。使得本该是贪婪、野心勃勃的神情变成了热情和恰到好处的忧伤。

他对自己的外表很满意,满意里还搀合着一丝深切的自怜。一个长得好看的渔夫,并不会多打到鱼,酒馆里浓妆艳抹的妓女也只认钱不看脸。

阿冬也注意到,自从他成年起,渔夫们的女儿和老婆看他的眼神里都燃烧着情欲之火。他的衣物品总是被抢着洗,也总会有女人跑到他的小屋里送上一碗热腾腾的碎鱼汤或者一罐黄澄澄的鱼子酱。他知道她们的丈夫和孩子可能还饿着肚子,却总是心安理得笑纳这些东西,并因此感到得意。

这些女人丑陋又寒酸,皮肤很黑,身上总有股难闻的鱼腥味儿。他只要她们的东西,却从不领其心意。

要说他能看得上的,也就只有船东的女儿小蔚。小蔚跟他一般年纪,脸蛋白嫩饱满,令人联想起收获季节的卷心菜。她的眼距很宽,鼻子扁扁的,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左眼有些异样,深棕色的瞳仁上有一块星形光斑。虽说是缺陷,却给她平淡无奇的脸增添了一丝神秘感。

小蔚总是毫不掩饰地盯着阿冬的脸看,眼神还像七八岁的小女孩。

在很小的时候阿冬就觉得她虽然并不好看,但很可爱。那会儿小蔚经常跟着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船东来收租,绑着两条毛茸茸的小辫,身上有迷迭香的味道。她会主动拉阿冬的手,亲昵地送给他几颗亮晶晶的糖果或者串在一起的贝壳跟小粒的珍珠,这些小礼物都被阿冬放在一个小木盒里。

后来船东年老体衰,小蔚就一个人到村里收租。她常常在阿冬的小屋里待上一整个下午,盯着他的脸说个没完。在阿冬十八岁生日那天,小蔚送给他一张结实漂亮的渔网。她说:“给你,我随便编的。”和像平常送糖果和贝壳的口气一模一样。

可看到她红肿的手指,阿冬就知道这种满不在乎是装出来的。她是太在乎他了,才会用平时一点杂活儿都不会碰的手指去编织渔网。

虽然她从没有少收过阿冬一分船租,却总是把最新最好的船租给他。整个永夏村上下都能看出来船东女儿对阿冬的心意,阿冬自己当然也明白。可是他也知道,只要船东在世一天,就断然不会把独生女儿嫁给一个连船都没有的渔夫。

曾经,能够娶小蔚就是阿冬最大的野心,直到他去海神宫殿去送那一篓鲜鱼之前。

老海王在那一年死了,新海王是他十九岁的儿子,跟阿冬一样大。他命令永夏村送上一篓最鲜活肥美的鱼,因为他那从异国迎娶的王妃要吃。阿冬被选为送鱼人,这是莫大的荣耀。永夏村除了了祭司,几乎没有人踏足过高贵的海神宫。

阿冬曾无数次幻想过那宫殿的样子。可在接受了四次检查,推开厚重宏伟的城门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有多么匮乏。见惯了只有蓝色海洋和灰色木屋的永夏村,这里有太多颜色冲击着他的眼睛:褐红色的宫墙、碧绿的琉璃瓦、橘粉色的珊瑚装饰、蓝色和黄色的水晶宫灯.......最令他惊讶得还是海王宫的味道,竟然是浓郁的柑橘味。

橘子和橙子在永夏村是非常罕见昂贵的,因为这类水果能医治(至少能缓解)败血症。许多水手、渔夫,包括他的母亲都因此而死。可是在海神宫,通往内殿的步道两侧种满了低矮又茂密的血橙树。沉甸甸的果实几乎快把枝条压断了,时不时就会有一两个过熟的果实“啪嗒”一下落到地上,溅起血红色的汁液。微酸诱人的味道扩散到空气中,引诱口中泛起大量唾液。他很想去捡几个,却感觉随行的小吏始终鄙夷地盯着自己,便没有轻举妄动。

在煎熬中行至内殿,他见到了海王和王妃。年轻的海王很英俊,神情却疲惫不堪。阿冬没有仔细去看海王,因为他的目光离不开王妃。他曾无数次听村人说起过她,来自神秘东方大陆的星绮王妃,是位绝色美人。

只有见过真人,才会明白“绝色”的意思就是能让一切都黯然失色。她身着薄如蝉翼的淡蓝色纱裙,没有穿戴什么华丽的衣饰。一头黑亮浓密的卷发仿佛海藻,随意披散着,衬得皮肤很白。那是一种散发着柔光的白,就像上好的珍珠。对阿冬产生致命诱惑力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顾盼生姿却看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眼睛,仿佛看谁就是给了谁莫大的恩赐。

她高高在上,俯视着阿冬。微微张开花瓣一样的嘴唇说:“原来活着的鱼,是这样的,真的是又难看又难闻啊。”说完竟笑了起来,蜜糖一样的笑容里搀着轻蔑与忧伤,好像活鱼的样子令她感到伤心一样。作为带来这些“难看又难闻的东西”的人,阿冬一边被她的笑容深深吸引,一边又羞愧难当。

那天他特地洗了澡,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在一个从没见过鲜鱼的女人面前,却感觉自己散发着一股腥味儿。脸上热辣辣的,脑子里像有一个由于狂热和窘迫缠绕在一起,制造出的漩涡,让他头晕目眩,不能思考。他躲闪开王妃的目光,仿佛跟她对视会刺痛眼睛。

是王妃身旁丑陋的弄臣救了他。他是个“残人”,个子很高,脸涂成铅白的颜色,瞎了一只眼睛,仅有一条完好的手臂。连接残肢的肩膀上摆放着一只用破布缝制的乌鸦。他看起来既丑陋又恐怖,一点也没有弄臣该有的滑稽喜感。

他对阿冬说:“王妃已经看过鱼,你可以走了。”

星绮王妃说:“乌鸦嘴,赏给这个小家伙一颗夜明珠吧。”说完就拉起始终沉默不语的海王拂袖而去。名叫乌鸦嘴的弄臣真的给了阿冬一颗夜明珠。

在回永夏村的路上,有两件事永远发生了改变,第一件是那些村人们精挑细选的活鱼都死了。第二件是阿冬不再想娶小蔚了,他不想继续做星绮王妃眼里的“小家伙”,他想跟她一起并肩站在高高的地方,想变成大人物,想当海王......

毕竟,只要见过夜明珠的光彩,再看所有的珍珠都像沙子。

塞壬之匣

阿冬从海神宫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卖掉那颗夜明珠,买了一艘小船,无论什么坏天气都会出海。不必租船以后,小蔚来找过阿冬几次,他不是找借口出门就是一脸冰霜。终于有一天他对她说:“我现在有船了,你总来这里不合适,这些东西还给你。”

小蔚没说话,脸渐渐变得像苹果一样红。最后她哭着离开了,手里拿着一个装着许多珍珠和贝壳的木盒。此后她还是如常来村子里收租,却不再爽朗地笑,还总是刻意绕开阿冬的木屋。

阿冬唯独没有归还小蔚送的那张渔网。从前他挂在墙上舍不得拿下来用,如今用起来却毫不吝惜。那是一张结实的好网,能捕捞到更多鱼。

可是再多的鱼,换来再多的银币,也无法满足他内心涌动的饥渴。他像一条被晾在沙滩上的鱼,无力跃入海洋,却看起来比所有鱼都要努力地扭动着身体,尽管那只是徒劳的挣扎而已。

人们都说永夏村的阿冬终于完成父亲的梦想,拥有了自己的船。他越来越勤勉,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不快乐。

直到一个出现了“毛月亮”的夜晚,满月周围环绕着巨大的紫红色光晕。海面上没有一丝风,除了阿冬的小船之外,也没有一艘船。他知道这种月象是大风暴来临的前兆,就连最勇敢的渔夫也会收起网逃离大海,仓惶靠岸。

可他贪恋这种独享整片海的感觉,而且他的渔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不是网到了很多鱼,就是罕见的大鱼。捞上来再走也不迟,抱着这样的心情他急切地收了网,却发现摔到甲板上那团湿漉漉的东西,并不是鱼。

说不是鱼,却也像鱼。那东西一半的身体覆盖着碗口大小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奇异光泽,巨大尾鳍不住地拍打着地面。另一半身体却像人,令阿冬联想起传说中的美人鱼。可是它的“人形部分”却并不美,头上顶着一簇奇怪的东西,如同海草黏糊糊地缠绕在一起。皮肤像是被水浸泡过久,呈现惨绿色,而且皱巴巴的。眼睛鼓胀突出,本该是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小孔,嘴巴则是一条宽大的裂缝。

长着这副尊容的怪物,死死地盯着阿冬看,他却并不害怕。一来是它已经被渔网结实地缠住了,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二来它眼睛里流露出凄楚可怜的神情,似乎是在示弱求饶。很古怪但不可怕。

看了阿冬一会儿,它竟然开口说话了:“请你放过我吧,我要在风暴来临之前回家。我会给你一个宝贝,只要你放过我。”

它的声音竟宛如天籁!那张丑陋的嘴吐出得每一个字都犹如珍珠落入玉盘。这种声音会令听者忽略其外表,联想到妖娆性感的女子。

阿冬痴迷地听着它的声音,突然想到自己捉住的是可能是“塞壬”——传说中的海妖。村里的老人经常压低声音给孩子们讲塞壬浮在海面上歌唱,用美妙的音色诱惑航海者触礁而亡的故事。不过在传说里塞壬有翅膀,眼前的怪物却更像人鱼。

“你猜的没错,我就是塞壬。至少你们人类是这样叫我们的,你肯定也听过塞壬之匣吧?放我走,我会送你一个。”怪物像是会读心术一般,继续说道。

塞壬之匣,阿冬的确听过。也是古老传说里的神奇之物,一个打开就能实现愿望的盒子,只有帮助过海妖的人才能得此馈赠。难道故事里说得都是真的?

“凭什么要我相信你?”阿冬将信将疑地说。

怪物突然张开了嘴,张开的幅度大到令人难以置信,就像巨大的蟒蛇准备吞下一头牛那样。接着它就吐出了一个木制的盒子,“咚”得一声掉落在甲板上。那是一个半点都不像宝物的东西,如果不是盒盖上镶嵌着宝石,简直跟阿冬用来装礼物的那只木盒一模一样。

看到他伸手去拿盒子,闭上嘴又恢复原样的怪物说:“塞壬之匣需要咒语才能开启,你帮我松开网,我就告诉你。快!风暴要来了。”

“好!”诱惑就在眼前,阿冬不再迟疑。他非常麻利地收起盒子,给塞壬松了绑。

咒语是:雨中忧伤的小船,请带我穿过时间。”丢下这句话,塞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一跃入海,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厚重的乌云已经迫近海面,刚才还纹丝不动的船开始剧烈颠簸。风暴来了,阿冬却不必再担心,因为他打开盒子,念出了那句咒语......

到底谁疯了?

阿冬在铺满绸缎的床上醒来,被白亮的光线刺痛了双眼,身旁是一个女人雪白的肩。

过于柔软的床包裹着身体,带来阵阵倦意。头像被锥子反复戳刺一样疼,记忆还停留在风暴中打开盒子的瞬间。阿冬第一反应是自己可能在酒馆里喝成了一滩烂泥,上了妓女的床。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那个始终背对着自己的女人,却用不上什么力气。怎知手刚接触到她光滑的背部,女人就像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样,猛地缩起背,扯过锦被裹住身体。紧接着就反手打了阿冬一巴掌,厉声叫道:“不是说好了不碰我,你还想怎样!”

猝不及防得被打,阿冬还没来的及反应,就看到了女人的脸。那是一张过于美丽,动人心魂的脸。她不是什么妓女,而是星绮王妃。

“我是海王吗?”阿冬用一只手摸着脸颊,痴痴地问。

“是,你是海王,可对我来只是一条烂鱼而已。”星绮王妃那张写满嫌恶的脸上又多出一抹嘲讽。

阿冬看不见她的表情,也没有把她说的话听完整。他只听见了几个字,就被巨大的狂喜淹没。所有感官都在一瞬间失效了,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就像一个将要溺死的人。

他打开了塞壬之匣,走进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狂热之梦里。从永夏村的阿冬变成了海神宫里的王!

内殿侍女小默尽管不知道海王身上发生了什么,却总觉得他有些古怪。最近海王宫上下谣言四起,甚至有些大胆的宫女说海王可能疯了。

他经常会对着镜子看上半晌,表情痴迷又困惑,好像在自恋地欣赏着镜中倒影,却又怀疑那不是自己的脸。

他还对血橙产生了一种执念。以前面对满桌的山珍海味都没什么食欲,尤其讨厌步道上那些血橙的海王。如今不仅每一餐都狼吞虎咽,有时候一天竟能吃上半筐血橙!他还叫人把那些熟透掉落在地上的血橙都捡了起来,拿到海神宫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去分给那些贱民。甚至还下令给那个村子建一座种满血橙的果园。

他从前郁郁寡欢好似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最近却脸上总是带着亢奋的神情,步辇、杯盏、礼器、甚至小默手里的团扇......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他看到都会突然情绪高涨起来,一定要拿到手里把玩一番。

他还突然对下人们很好,对小默尤其和善。有一天他盯着她看了半天说:“你长得像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这件事令小默倍感困扰,虽然她对英俊的海王很有好感,可是被主子看上的侍女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她一向对自己的长相并不好看颇为庆幸,如今却......

难道是星绮王妃的事刺激到他了?可那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这种古怪的表现没有持续多久,海王就恢复了常态,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默和冷淡。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却宣布要纳一个侧妃。

人选竟然是侍女小默!

整个海神宫都觉得海王疯了,海王却觉得海神宫里都是疯子。

最疯的就是他曾经奉若神明的王妃星绮。她每天都跟他同床共寝,却不准他碰她一下。他软的硬的都试过,只换来恶语相向,还有几次她像之前那样抬手就要打人。他的身体每晚都要经受焦灼不已又骤然冷却的煎熬。几次想要动粗,却都忍住了。在永夏村,最懦弱的人也不会打女人。

身边的大臣对他谏言,一定要容忍星绮王妃。她除了是海王妃,还是天风国的公主。天风国可是海神国每年都要进贡的大国,惹怒了她,不会讨到什么好处。

自己的老婆却不能睡,这就是海神宫的疯规矩。

他一度怀疑从前的海王在性方面有什么问题,才会招致王妃的厌弃。不过等他发现星绮的秘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猜测大错特错,而且失去了对她的全部“性”趣。

那天他想着把几匹莹罗绸送给星绮,就提早带着一个小吏回了内殿。却撞见那个叫“乌鸦嘴”的弄臣躺在自己的床上,赤裸着苍白瘦弱的身子与星绮苟合,他甚至比她还要白。看起来美丽又淫荡的星绮正如痴如醉地亲吻着“乌鸦嘴”那条只剩短短一截的残臂......

原来有问题的是星绮,那么美丽的她,竟然喜欢丑陋残缺的人!看到这恶心的一幕,海王竟感受不到愤怒和嫉妒,反而在一瞬间释然了。好像心里燃烧许久的欲望之火被冷水兜头淋灭,随之升腾而起的是一种古怪的怜悯。

他突然明白:星绮身上那种落落寡欢,那令人着迷的忧伤正源自这种怪异的癖好。贵为公主和王妃的她一定很痛苦吧?他可怜她,也可怜自己。

他所慕恋的、梦想的,不过是丑陋之物折射出的美丽虚象。他想起从前海王那张疲惫的脸,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小蔚,小蔚

小蔚他在海神宫反复想起的名字。

他曾以为成为海王就能拥有一切,真的成了海王,却发现永夏村的阿冬曾经轻易丢弃的东西,他却求而不得。

他得到了很多女人。她们看他的眼神里有对财富和权力的渴望、有虚情假意地逢迎,有对英俊男人的情欲,唯独没有真实的爱意。

小蔚,真实的爱意就藏在她的眼睛里;就编织在她送给阿冬的渔网里;就关在她流着眼泪拿走的那个木盒里。

他想念小蔚,他还欠她一句对不起。

可是,他以海王的身份去见过几次小蔚。她意外之余,除了礼貌性的叩拜招待,甚至不愿意多看上他一眼。

她的眼里只有她丈夫,永夏村的阿冬。这个人并没有被抹去,他长的跟以前的海王一摸一样。只是神态完全不同,看起来精力旺盛、野心勃勃,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船东。

他很失望也很嫉妒,却不忍再打扰幸福的小蔚。有个叫小默的侍女长得很像小蔚,他便封她做了侧妃。小默也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很是温柔乖巧,给了他些许慰藉。

可她终究不是小蔚。

不甘心!他想到了塞壬之匣,不可能再奢望一次奇遇了。但当海王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命令许多人去帮他找到想要的东西。

雨中忧伤的小船

宝物毕竟是宝物,找到塞壬之匣的时候,海王已经老了。

尽管在疯狂的海王宫里蹉跎了几十年,但看到那个熟悉盒子之时,他却不再感到遗憾。只要打开盒子,他有的是时间。

献宝的人急于争功,他说这个盒子得来不易,是在永夏村的船东家里发现的。可是不论出多少钱买,那个老寡妇都不肯卖,说那是亡夫送给她的礼物。后来她竟然带着盒子跑了,没办法只能来硬的,最后动用一队水兵拦截了她乘坐跑路的小船,才拿到盒子。

“她叫什么名字?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海王没他说完,就急切地问道。

“就是永夏村的蔚婆婆啊,陛下放心,我们做的很干净。今早她已经被处死了,罪名是私藏皇家宝物。”

献宝的人本来还谄媚地笑着,看到海王的表情却背脊发凉。

老海王哭了,涕泪横流。

心底的梦

没想到找到了塞壬之匣,却因此害死小蔚。

遣走了所有人之后,海王心绪难平。怎么也不肯交出丈夫送的盒子,还舍了命独自出逃,多么傻的女人啊,她一点都没变,还是记忆里那个固执的小姑娘。

听见她死了,他的心就像一下子被挖了个洞。被挖走得恰好是在一片冰冷死寂里尚且温热的地方。

他打开手里的盒子,看见了一些熟悉的小玩意儿:小小的珍珠、彩色的贝壳。热泪再次盈眶,他马上就可以去找她了,这次他要走进那个深埋在心底的梦。牵起她的手,在海滩上一起笑着走。

他轻轻念出那句咒语:“雨中忧伤的小船,请带我穿过时间。”

.......

醒来,头疼。光线太亮,睁不开眼睛。看见那张日思夜想的圆脸,狂喜。可是她为什么躺在地上?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却发现手里握着一根绳子。

松开绳子,明晃晃的斩刀落下,小蔚的头掉落在地上。

他是行刑的刽子手,她的罪名是私藏皇家宝物。

"人生只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想要的。另一种是:得到。"——王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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