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吴一和秋楠的重逢，是在2016年的夏天。
杨吴一把车停在秋楠身边，摇下车窗喊她的名字。秋楠皱着眉头诧异了十秒钟才认出来：“杨吴一？”
杨吴一把车开上了环岛路，带着秋楠到了海边。杨吴一怪秋楠不够意思，盯着他看了半个世纪才把他认出来。秋楠在沙滩上用脚跟踩出一个一个的小圆坑，转过脸来对他说，我们多少年没见了？还能把你认出来你就知足吧。
杨吴一看着她，她背后是辽阔的海，海那边有一片灯火阑珊。然后他笑了笑说，就算几个世纪不见，我也能一眼把你认出来。
杨吴一坐在台阶上，用手拍着旁边的空位，让秋楠坐过来。秋楠装着没听见，依旧踩着白球鞋，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沙滩上走来走去。
“你那鞋密封性真好，不漏沙子啊？”
杨吴一话刚说完，秋楠身子一歪，一脚沙全落在脚上。
“杨吴一！你这个乌鸦嘴！”
秋楠气得瞪着眼直跳脚，杨吴一咧开嘴，笑得肩膀一颤一颤。
2
乌鸦嘴是杨吴一高中时期的外号。
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么一个本事，就是说什么，什么就灵。
学校要举行一趟春游，杨吴一说不会下雨吧，结果春游在暴雨中破灭了。校车在岔路口一个刹车，杨吴一说车可别坏了，结果司机叔叔怎么也打不着火，全车人集体迟到。新年文艺汇演，舞台大幕刚拉开，杨吴一说这时候停电就好玩了，话音刚落整个礼堂就一片漆黑了。
高一下学期，杨吴一的考试成绩一路从班级中下游滑至垫底，一个人把班级总分从年级第一拉出了前三。班主任气得火冒三丈，要杨吴一把父母叫到学校来。杨吴一吊儿郎当，嬉皮笑脸地说自己是个孤儿。
一语成谶。
杨吴一那个沉迷炒股的爸，因为股市暴跌破产，竟然崩溃地拉着杨吴一的妈双双跳了楼。
杨吴一真的成了孤儿。
而他的乌鸦嘴功夫，也从此开始令人丧胆，谁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到最后，就连秋楠也害怕起来。
因为，杨吴一跟她说，秋楠，你以后做我老婆得了。
3
杨吴一说这话的时候，秋楠已经有了郭远。
郭远和杨吴一的个头差不多，都是篮球队的。除此之外，郭远还会弹着吉他唱“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迷得追着他的女孩子像星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排成队。
更重要的是，郭远还是个学霸。他打破了秋楠从小学至初中一直保持年级第一名的记录，也攻陷了秋楠的芳心。
杨吴一说郭远打球唱歌就是为了骗女孩子，秋楠昂起头不高兴地撇嘴：“他能和我一起考北外，你能吗？”
杨吴一咧开嘴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有人爱女孩低眉浅笑，有人爱女孩颊红娇羞。秋楠不知道，杨吴一最喜欢的，恰好是她这副趾高气昂，不服气的倔强。
“我知道北外是你的梦想，可郭远上不了。”
杨吴一这句话，无疑是擦着了导火索。秋楠上前狠狠一巴掌拍在杨吴一的肩膀上，“乌鸦嘴！讨厌你！”
杨吴一看着她赌气跑掉，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追上去哄她。
告别也并非总得是温情的模式，这样，也许才更容易说再见。
那一天晚上，杨吴一被他舅舅带去了外地，从此杳无音信。
4
杨吴一把车缓缓地在小区门口停下，熄掉火，拉起手刹，把原本音量就不大的广播调至静音。
秋楠说，那时候如果不是害怕杨吴一这个乌鸦嘴把她的爱情给搅和了，她也不至于怒发冲冠。他走得一声不吭，连冰释前嫌的机会都不给她。杨吴一却说：“主要是怕你舍不得我，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哭。”
高中时期，杨吴一总是嬉皮笑脸地和秋楠花式抬杠，他大概有一百种招式逗趣，但秋楠只要一被气哭，杨吴一就只能投降。
秋楠不领情地哼了一声，可转头看着杨吴一的脸，口气却软了下来：“真没想到还能再见面。”
没了父母的孩子得吃多少苦头，杨吴一的命运够坏的了。对于自己最后留给他的竟是那么一句暴怒的“讨厌你”，秋楠一直耿耿于怀。好在，眼前的杨吴一，春风满面，显然否极泰来了。
杨吴一笑了笑，说：“谁叫我舍不得把你相忘于江湖。”
5
杨吴一向秋楠问起郭远。
秋楠忍不住说杨吴一的乌鸦嘴功夫真的是出神入化。郭远果然没能和她一起上北外，差了北外的分数线有三分。这也是他唯一一次在考试成绩上输给秋楠。
好在郭远的分数依然能够留在北京的大学，毕业之后，两人一起来到南方的这座小城奋斗，也许明年就会结婚。
秋楠庆幸当年杨吴一预言的只是郭远上不了北外，她的爱情总算保了平安。
秋楠的眼睛在光线昏暗的车里依然像宝石一样发亮，耳垂上的流苏耳环微微地摇晃，杨吴一心里跟着泛着一阵一阵涟漪。
她和他记忆里的样子有些不同了，虽然踩在脚下的还是白球鞋，但是，土里拉渣的校服被时髦的衣裙取代了，马尾辫也变成了长长的卷发披在肩头，学会化妆让她看起来更美了，颇有几分《28未成年》里倪妮的范儿。
杨吴一在秋楠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的时候突然对她说，秋楠，你觉得郭远会不会是个爱情骗子？
秋楠立刻扭头，用力关上车门做出割喉的动作以示警告，杨吴一嘴角歪向一边笑得有些痞。
6
圣诞节的晚上，秋楠在微信上问杨吴一：“你知道什么叫惊喜变惊吓吗？”他回：“就是老公出差提前回家看见隔壁老王躺在床上。”
“杨吴一，这次出差提前回来的人是我。”
杨吴一找到秋楠的时候，她独自坐在沙滩边的台阶上。冬夜的海风有点狂，吹起她的头发飞舞得像飘摇的海草。杨吴一走近了才发现，她被冷风吹得鼻尖都冒红了。杨吴一脱下外套给秋楠披上，秋楠迎着风直愣愣地望着远处黑漆漆的海。
撞见自己的男朋友搂着别的女人鬼混，那种震惊就好比一脚踩到了埋在地下的雷，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热焰灼烧得体无完肤。
杨吴一能体会此刻秋楠的痛，那时候他看见秋楠和郭远偷偷牵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滋味。
看着她泛红的双眼，脸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杨吴一的嘴唇动了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一次把她弄哭的人不是他，却最让杨吴一觉得难受。
7
秋楠和郭远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为了办理房子的过户手续。
当初为了结婚，秋楠和郭远两人合买了这套房子。现在分手了，郭远愿意把房子给秋楠，但秋楠要按市值付给郭远一半的房价。
“杨吴一对你还真是用心良苦了，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你什么意思？”
走出办事大厅，郭远转身看着整张脸布满怒意的秋楠，问她记不记得大学时他的左手骨折？秋楠皱着眉头还没弄明白这个时候他为什么提起这个，郭远就说出了真相。
那不是打篮球撞伤的，是他背着秋楠勾搭小学妹被杨吴一撞见了，两人在校外狠狠打了一架挂的彩。
看着脸上已经转换成茫然的秋楠，郭远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说，这房子让给你，杨吴一答应再给我50万，如果你们没什么，杨吴一能为你这么拼命？
秋楠怔怔地看着郭远，他背后的阳光有些烈，光晕下他的脸显得模模糊糊。
可这一次，秋楠却看清了他的心。
8
“杨吴一，你到底有多少事情没有告诉我？”
面对秋楠突如其来的质问，杨吴一完全摸不着头脑。看着他不交代，秋楠咬着嘴唇，倔强地瞪着杨吴一，心底里所有的情绪犹如即刻就要喷发的火山岩浆，汩汩地往上涌，使得她的胸口上下起伏的厉害，呼吸也愈来愈重。
杨吴一慌了：“你你你，想知道什么，我坦白从宽。”
秋楠和郭远上大学的时候，杨吴一正好跟着舅舅在北京搞生意，一有时间，他就跑去北外偷偷看看秋楠。她总是塞着耳机背着包，在读书馆静静地翻着书。一个小女生在学霸云集的大学里，也许不再有高中时代名列前茅的光辉，想到这个，杨吴一总是很心疼秋楠。
当他看见郭远搂着别的女孩的时候，杨吴一真是怒不可遏，不由分说就上去动了手。其实高中的时候杨吴一就知道郭远追了秋楠还和其他女生暧昧。他提醒过秋楠，却惹了她生气，挨了一掌不说，还落了个讨厌。
那一场架，杨吴一打得特别出力。明明已经有了秋楠那么好的姑娘，这混蛋怎么能这样糟蹋？
只是当他看到秋楠心疼郭远受伤的样子时，杨吴一觉得自己不需要再去揽一个“讨厌”回来。
9
那场架之后，杨吴一离开北京一路南下发展生意，只三年光景，他的事业就已小有所成。和秋楠重逢的时候，杨吴一觉得心里头的小火苗似乎又被擦着了。可是她提起郭远的时候，眼神里还是闪着光。
杨吴一真无奈，她的爱怎么那么深。
可是他的爱，怎么也那么深？
之所以瞒着秋楠，是不想让她和郭远再因钱财拉扯不清。感情里的背叛，再加上对金钱贪婪的本性暴露，郭远原本那个阳光形象还能留下什么，只剩一地渣了。
杨吴一不想让秋楠觉得自己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人，原来竟是如此不堪。
可惜郭远这个蠢货，白费了他的一番苦心，伤人伤己。
秋楠就那样看着杨吴一，心里面那些怒火好像已然平息，竟然腾升起一股强烈的感动，似乎还有一丝幸福感。秋楠在这一刻意识到，杨吴一喜欢她这么久，这么痴，这么真。
秋楠撇过头，眼泪终于掉下来。
10
一见她哭，杨吴一急得真像热锅蚂蚁。秋楠瞥了他一眼，哭得更凶了：本来那一半的钱就要找你借，现在又多了50万，怎么还得了？
呵，杨吴一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说，慢慢还啊，反正一辈子那么长，你要是急的话，也可以考虑以身相许。
秋楠突然停住，然后狠狠一巴掌拍在杨吴一的肩膀上，“杨吴一，你就是回来找我报一掌之仇的吧？”
“我哪敢报仇啊。”毫无预警的一巴掌，打得杨吴一哭笑不得，随后又小声地补了一句，“兑现承诺还差不多。”
“什么承诺？”
“我不是跟你说过，你以后做我老婆得了。”
秋楠想起以前听到杨吴一说这话的时候，害怕被他的乌鸦嘴言中而诚惶诚恐。没想到，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却觉得有点莫名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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