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刘双手支地，借助手臂的力量撑起自己早已麻痹无感的双腿，摇摇晃晃地从坐着的地上站起来，深褐色的松垮皮肤下骨节突兀，像极了支起帐篷的支架杆。
老刘拍了拍棉布灰裤上因为坐了一天沾染上的泥土，又弯身从地上拿起破烂的铁盒，整理整理了钞票和“叮当响”的硬币后，把钱和铁盒一起放进随身背的破包里，站起身佝偻着身子踉跄着前进。
老刘看着迎面而来放学归家的孩子们，顿了顿脚，转身从另一个街角绕道而行。
冬日的天黑的早，这会子只能看到一点点的夕阳隐在几绺云絮后，昏昏黄黄。
老刘边一瘸一拐的走着，边叹息着今天的“收成”。世态炎凉，时代在进步，人类在发展，财富在增多，守财奴也应时应景的在增多，无论腰里鼓不鼓实，都跟个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
老刘隔着破包摸了摸钱，只有十几个硬币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纸币，纸币也大多是一块的，连五块的都少见，要不怎么能说人是钱精钱精的呢！
都是些惯会精打细算的主儿，既要显示自己有同情心，又不想损失太多，寻思着五毛钱太少，五块钱太多。这不，一元钱可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不多不少，还能让施舍的他们心里满足的感慨一下，“唉，世风日下，骗子越来越多，还好我还有些善心，宁愿抱着被骗的风险，也要贡献自己的爱心，再说了，钱不在多，心意为重……”
其实老刘也不是不能理解，现在的骗子呦，还真是多，还都学会了装乞丐。一个个颇得要领，先扯个破裤破褂上身，再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出双破洞的鞋上脚，当然了，没破鞋也不用怕，拿个烟头一戳，什么都有了。末了末了，还得给自己的脸和头发上上妆，总得惹起别人的同情心，不同情嫌弃也好，嫌弃乞丐的纠缠丢些钱打发走，那也是功德圆满了呀！
老刘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想到这就咬牙切齿地想打人。你说，五十多岁的装装乞丐也就算了，毕竟年纪大了，偷摸拐骗都不适合再干，老老实实的在人多的地方待一天，有个一日三餐的饭钱也就够了，本来也勉强能接受；可偏偏那二三十岁的小流氓还来凑热闹，一个个打扮得要多么的不人模人样，就有多么的不人模人样，整个就是四不像，忒是气人。这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不去找个活儿干，偏偏跟些老头老婆抢生意，端的是气煞人也，自尊心都被喂了狗了吧，黑心眼的。
你说说，骗子这么多，谁还会傻乎乎地把血汗钱拿出来施舍给别人，还不都是这群缺心眼的黑心流氓给害的！
老刘唏嘘感慨了几句，准备去两个月来街角口常去的那家杂货店买点啤酒喝，这大冬天的，天冷，坐了一天了，更需要暖暖身子，一把老身子骨了，可经不起这天天的瞎折腾。
【02】
“呦呵，刘老汉，又来了，今天赚了几个钱呀？。”
杂货店老板看见老刘，皮笑肉不笑地打趣道。
“嘿嘿，哪是赚钱，还不都是靠你们这些善心人嘛，你们施舍给点，我就得点，一天下来，还没到您赚的零头呢。”
老刘笑着打哈哈，一口大黄牙比那已落西山的日头还要黄。
“嘿，行了行了，酒在这儿，自己拿，钱放这就好。”
老板抖了抖自己胖成游泳圈的肚子，从身后拿出一瓶啤酒，递给老刘，用手指了指柜台面。
老刘颤巍巍地从破包里拿出钱，一块一块的数好后放在柜台面上，枯瘦如柴的手青筋暴起，在擦拭的明镜儿般亮的柜台面上，很是乍眼。
老板点好了钱，道了一声，“慢走，再来哈。”就扭头向里，佯装要查货去了。
老刘拎起啤酒瓶子，转身走出了杂货店。天更黑了，街旁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一点一点像坟地里的鬼火一般，颇有些瘆人。
待老刘走远了，身后的店老板才和自己的老婆嫌弃地说着，“也是个老不死的，整天混吃混喝，当个乞丐骗骗人家的钱，也不用干活，还买酒喝，过的还挺滋润。”
“他是哪儿的人？家里没人了吗？”在里面拾掇货架的老婆应道。
“哪还有什么家人，有家人他会混成这样？好像是家里人都不在了吧，谁知道呢，名字也不知道，就知道他姓刘，在这片地方有一两个月了吧。”
“那不挺可怜的吗？”
“可怜，可怜个屁，人家可是根老油条，既没少吃也没少穿，还精的要死。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天天去学校那边溜达，而不去其它地方，还不是因为现在学生最好骗，去其它地方，哪有人睬他。”
杂货铺老板吐槽的意犹未尽，舔了舔大冬天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道：“要说可怜，这满大街多的是可怜人，谁比谁可怜？现在呦，谁都是可怜人，我还说我可怜呢，你信吗？”
“行了，什么有的没有，净瞎说。”老婆收拾好货架从里面走了出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着远去的老刘，只剩下了模糊的身影，摇摇晃晃，如同鬼影。
老婆呵了呵手，转身去拿暖手宝，“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年的冬天不好过呀！”
老刘依然佝偻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昏黄路灯下，像是要把短短几十年的路给走尽了，才算圆满。
老刘投在地面上的剪影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像是把一生，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再到年老驼背，匆匆演绎带过，只留下一个弯腰驼背走在路上的老头儿，形单影只，好不落寞。
【03】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天气寒冷，也意思意思地下了两三场小雪，只是雪势太小，刚到地面就化了。
这天，刚好是个晴天，阳光暖暖，让人有些贪眠。老刘刚刚走到杂货店，打算再买瓶酒，解解馋，就看到一群人挤在街口，喧哗吵嚷，像是出了什么事。
老刘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后面的人群看到老刘靠近，都捂着鼻子自觉地走开了一些，倒为老刘让出了一条道，视野也开阔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跪在地上，一张纸上写满了字，身边还放了个箱子。老刘不识字，看不懂写的是什么，就听着身边的人说。
过了大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姑娘的妈妈得了白血病，偏偏祸不单行，爸爸在工地上又摔伤了腿，就剩下高龄的奶奶和一个弱小的弟弟。医院的医疗费又比天还高，一个小姑娘实在是负担不了，被逼的没办法了，才会在街上乞讨，希望能得到些捐助。
小姑娘也不说话，就跪在那里，低着头，含着泪，似乎在守护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和倔强。
周围的人聚集的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无非是在讨论着事情的真假。
一个老太太说：“唉，这女娃真可怜啊，家里也没个做主的人了。”
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吗？”
“唉，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假的，这年头，最不少的就是骗子。”一个浑厚的男声突然说道。
老刘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就是杂货店的老板，身边还跟着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听到他说话，把手从暖手宝中拿出来一只，打了他一下。
“就是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身边开始有人附和起来。
之前的那个老太太也有些疑惑，想着家里的孩子们每次打电话来，都交待自己要当心点，不要随便相信人，免得被骗了，看来还真是需要斟酌斟酌。
老刘瞅了瞅众人，又抬头看了看升的大高的日头，寻思着自己也是乞讨的，都是行内的人，还是不要在这儿慈悲心大发，多管闲事了，不如早点去个人多的地方继续自己的营生。
老刘打着退堂鼓，打算把心里那份莫名其妙的颤动给压制下去，掉头就走。
【04】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就感觉身后有几头大牛在拉自己一般，怎么都迈不出步子。
老刘默默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真是出师不利，还没凑齐一日三餐的饭呢，就得破财。何况，自己已经打算去另一个地方了，因为经常有同行说那边比较繁华，给的钱多。
老刘摸了摸破布包，隐约感到布包里侧的拉链口袋中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老刘的手伸进包里，精准地拿出了东西，是一小沓纸币，大多是一块的，最多的也就是二十的，估计也就一百左右，那是攒了一段时间留下的。老刘本来打算早点收摊，也过个年的，看来，这会儿又要打水漂儿了。
好歹自己也乞讨五六个年头了，哪会看不出来谁真谁假呢！
老刘看了看钱，狠狠心，调转头，绕过人群把钱放到了箱子里，就打算直接走掉。恰在此时，老刘似乎感到有光在自己眼前闪了一下，也没在意，提起步来，就急急地走了，生怕自己会后悔。
大家看到穿的破破烂烂的一个乞丐捐了钱，都愣住了，直到老刘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小姑娘还是跪在那里，头埋得更低了。
“罢了，罢了。”之前的老太太从手挎包里掏出了一些钱，弯腰放在箱子里，站起身来就走了。
万事开头难，大家伙一看有人带头了，也都多多少少地捐了一些钱。
旁边一位卖烧饼的阿姨，给姑娘烙了一个热乎乎的烧饼，还搬了个凳子给姑娘，把她拉了起来，让她坐在凳子上。
小姑娘刚开始还不肯，后来也就坐了，只是每当有人捐钱，她就会站起来弯腰深深地鞠一躬。
众人也都没太在意，觉得这也就是一件小事。只有坐在学校边的街道上的老刘，还在心疼着自己的钱，虽然这样做他并不后悔。
大家伙都没有想到，这件事还仅仅是个开始。
原来当初老刘感到的那个光并不是错觉，是当时有人在拍照片。后来拍照的人把照片放在了网上，本意是呼吁社会人士奉献爱心，给小姑娘募捐，却不想因着这张照片，反而让老刘也跟着“火”了一把，这倒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第二天，就有当地的电视台专程做了个报道，小姑娘也的确没有撒谎。经过网络媒体的大幅度曝光，社会上的各界人士也都伸以援手，电视台还专门采访了小姑娘的家人，包括她的爸爸妈妈。
视频中小姑娘的爸爸妈妈很是感激，摸着小姑娘的头，直说是难为了孩子，让她小小的年纪就经受了这么多。
小姑娘还是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听到医生说已经找到了配对的骨髓，可以为妈妈做手术的时候，才笑了出来，一对小虎牙甚是可爱，笑起来很阳光。
【05】
也因着这次的报道，网页上用了老刘去捐款的照片，一时间网上热议如潮，都在为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点赞。
“这位大爷是谁呀？真是乞丐？比犀利哥还帅。”
“对呀，看来现在的乞丐也不都是骗人的，总有好心人。”
“哎，由此可见，实在不应该以偏概全，一概而论。”
……
当然，这些声音中，也不乏质疑的声音。
“乞丐？我看不是吧，你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乞丐，那一小沓钱看起来也不少吧！”
“也是，自顾不暇的人还会有功夫管别人的死活。”
“看来，还是不能只看表象。”
……
诸如此类，毁誉参半。
而网友们热议的对象，早已跑到了另一座城市，只是因为听说繁华的城市，别人给的多些。
老刘坐在街边，看着破烂铁盒中一张张一块，五块，最多二十块的纸币和一枚枚的硬币，正寻思着自己果然是被骗了，城市繁华与否，人心都是一样的。
冬天果然很冷，老刘裹了裹身上的破棉袄，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时间成了网上的红人。
也有媒体觉得老刘也是个热点，打算来采访采访，却扑了空。
杂货店的老板倒是提供了些消息。
说是老刘经常会去他们家买些啤酒，到他们这地儿大概有两个月了。
不知道名字，就知道姓刘，家里好像没人了。
老板还给记者说了说老刘以前常去乞讨的地儿。
有不死心的记者，抱着侥幸心理，去了老刘经常乞讨的地儿看看情况。靠近学校的街道儿旁，空荡荡的，只有来往的寒风和时而经过的学生。
一段时间过去了，新的热点话题占据了网友的视野，老刘的事儿早已被忘的干干净净，一切像是从未发生，最后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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