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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雪芹是我的初中同学。她和我是一个村的,我家在村西头,她家在村东头。我们上初中那会儿,距村西头不到一里地的初中还是全县的重点初中,教学质量在县里数一数二,附近村镇的学生都来上学。
我和赵雪芹是初三的时候分到一个班的,但是平时没什么来往。我虽然个子高,但却凭考试成绩总坐在教室的前面,而她虽个子矮却一直坐在后面,一直默默无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仅仅是认识,知道我们是一个村的。因为那个时候,我们一个村里一起上学的人很多,而我的朋友很少,只是从小就玩到大的那几个人。
印像中的她矮矮的个子,小小的眼睛亮晶晶的,脸总是红红的,短短的头发总是贴在头上,走路的时候半低着头,迈着匆忙的脚步。后来才知道,她上学之前,要忙完家里所有的家务活,所以上学路上在没有人的地方总上一路小跑,到了有人的地方低着头急行,红红的脸和贴在头上的头发是因为出汗。
那时候初中毕业要考两次试,一次是毕业试,成绩作为升高中的依据。一月后,再考一次,成绩是上中专的依据。那时候农村的家长和学生都以初中毕业能考上中专为荣耀,就可以早早地工作挣钱。
而我就是在第一次毕业试以后,才和赵雪芹走近的。毕业试,我毫无悬念地又取得了好成绩,英语、数学、理化几乎满分。在临近中考的一个月里,不知从哪天起,每次放学,赵雪芹都会红着脸挤到我身边,和我一起回家,在从学校走到村西头的桥头短短的十分钟时间里和我讨论一些问题。能被她这样看的起,我也是很高兴的,所以,几次后,我就在放学时故意地走在最后,她也很有默契地和我一同走出校门。这时候,放学路上几乎没有学生了,我们走走停停,一边比划,一边大声讨论,当比划不清时,就蹲在路中间,捡路边的树枝在路上画图。
我家离学校很近,过了村西头的桥就到了,而她则要继续往东再走近一里地,过了村东头的桥进了村还要走一段路。
不知不觉的,我在家吃过午饭后总是要上上厕所、洗洗手磨蹭好一会儿,再不急不慌地走上桥头,这时我往东面一看,总能看到满脸通红、头发汗湿的她一路小跑而来,我们相视一笑,会继续着吃饭前的讨论,走向学校。
那时她问我最多的是物理,压力、浮力、电学等章节,我们一一讨论过。感觉她欠帐很多,但是我很喜欢她身上的那股狠劲和拼劲,我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理解讲给她,在讲的过程中也加深了自己的理解,我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有一个好的搭档学习可以变得更有趣。她进步很快,一章节的知识,今天才在基础知识上徘徊,明天就能抓住问题的关键,可见她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她的态度是那样的迫切,语气是那样的急切,以至于我总认为她的两只眼睛就像是两颗星星,能发出不一样的光芒,她说话就像是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没有一句废话。
所以,在那段不长的时间里,虽然我们每天中午放学和下午上学是一路走的,也说了无数的话,但是从未说过与学习无关的话,她总是在问我不同的问题,而我总是在给她讲解,当然也有争论,我们会下来再看书,下次再讨论。
我被她身上的这股韧劲和执着所吸引,心里却也很好奇:她这样爱学习、肯下功夫,早点干什么去了呢?她都经历了什么?太多的疑问埋在我心里,但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因为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以后有的是时间。
只是无意无意地从同学那里知道了她爸爸是个篾匠,然后又从在镇上工作的爸爸打听到,我们村里是有唯一的一户祖传的篾匠,在离家不远的镇上开了半间门面,编各种各样的竹器卖。由于镇上就他们一家这样的生意,而农村一般的农具、日常用品也都离不了竹器,所以生意也还可以。但是这个篾匠不爱与人打交道,计较吝啬,抓着一把水不漏,大家也都不爱与他来往。
最终中考时,我因考试前两天生了一场大病,输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液,在考场上浑浑噩噩发挥失常而与中专失之交臂,进了县城的重点高中。
上高中后从同学处打听她的消息,得知她虽然中考成绩比毕业成绩好了很多,物理进步最大,考了近九十分,但也还是没能考上中专。
我理所当然的以为她上了县上的二中。我在一中的学习没有了初中时任何的优势,学霸太多,而我只是最普通的一个。那时常会想起她,想起她亮晶晶的眼睛和一路小跑的样子。也曾想,如果我们还在一个学校该多好啊,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也相信,凭她的毅力和钻劲儿,她在二中一定会迎头赶上。
谁知,那年的十月底,我就得到了她的恶噩耗。
那个周末,我和往常一样从学校回到家,妈妈告诉我说:“你听说了吗,你的那位同学死了。”“哪个?”“就是以前你还在家里提起过,她爸是篾匠的那个女娃。”妈妈的消息像是一声炸雷在我的头顶炸响,一再地问妈妈,“你不会弄错了吧?”“为什么呢?”妈妈肯定地说,“就是你那个同学,现在全村人都在议论。”
其实,妈妈刚一说出来我就相信了。因为妈妈虽然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但她从来不爱东家长李家短,她能说出来消息肯定全村人都知道了,她也肯定是向爸爸印证过了才会告诉我。
原来,没考上中专的雪芹并没能上高中。整整一个夏天,她苦苦哀求爸爸让她继续读书,便是她爸爸执意不让她再念,“一个女娃家,能让你上个初中已经过之过份的了。”她尽一切办法和爸爸抗争,但是,她爸爸不仅不同意她继续上学,还急匆匆地在邻村给她找了婆家,小伙子从小没念过书,长大了在镇上雪芹爸爸篾匠铺隔壁的理发铺子里当学徒。雪芹爸爸已收下了男方的彩礼,双方家长定下了婚期,而雪芹在婚期前两天的夜里跳进了村前的大渠里。
雪芹跳渠自尽的消息让我久久不能平静,怎样的绝望才能使那样坚强的她在漆黑的夜里走到渠边,又是怎样的绝然才能使她迈出那一步,跳进冰冷的水里。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冷静下的我知道,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雪芹走后不久的一个周末,我从学校回家时,趁着时间还早,绕道来到镇上,寻找那个蔑匠铺子,想看看是怎样的一个人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逼上了绝路。
终于,我找见了那个有半间房的铺子。铺子的三面墙上都重重叠叠地挂着竹篮、簸箕、箩筐、筛子等用具,不大的屋子中间也乱七八糟地堆着些半成品,剖成一缕一缕的粗细不等的竹篾条一直从屋里伸到了屋外。
也许是我长时间的打量,屋子中间的半成品堆里,微微抬起一颗头来,双眼从眼镜的上方翻着往外望了望,我还没看清他的面容,就又低下了头,大概看并没有主顾来,就又佝偻着背,继续着手里的编织。
从街上看进去,不仔细看的话,就看不到他的存在,仔细看的话,会看到他埋头坐在一堆的竹器中,编呀编,把自己也编了进去。
就这样,雪芹永远地留在了我记忆的深处,仍然是她中考前的样子。她那坚定的、亮晶晶的眼睛,像爆豆子一样的语速,红彤彤的脸颊和汗湿的头发,就这样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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