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维国多年大旱,颗粒无收。
百姓们皆生存于水深火热中,性命无保。
壹
龟裂的大地上,两个人在迟缓地往前走着。
怀琰再次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扶着弟弟怀瑜,一步一歇地逃命。
没错,是逃命。
国久不逢雨,因此田里庄稼尽毁,便无粮可啖。
小村偏僻荒凉,旱情即更为严重。
一开始,村里人认为大旱会很快过去,所以还慷慨地将各家所剩的吃食拿出来分享。彼此照应,也曾度过一段美好和睦的日子。
可后来,灾情不仅丝毫没有得到缓和,反而越发严峻了起来。
且皇帝无能,并不想办法解决,倒是与后宫妃子抓紧最后的时间醉糜。
叹气声传遍了全国,也没能传到那位天子的耳中。
时间久了,连首都子民都无法饱腹,又何谈边陲小村?
怀琰费力地扶住弟弟之余,心底蓦地蔓延开无限绝望。
为了给他们兄弟俩省出救命的一口,年迈的爹娘只得被活活饿死。
可到头来,他作为儿子,却连安置二老的棺材都准备不了。最后,也仅能将其草草地埋在村后的小土坡里。
饥饿当前,想要活下去,便是吃尽所有能吃的。
当怀琰亲眼瞧见,平日里温和的邻居在一日中午把死去的妻子烹在锅里,他才恍然明白,村子已经待不下去了。
再不走,不远的将来,自己和弟弟也会成为别人口中之食。
悄悄地蹍平土坡后,皎皎月光下,怀琰拽起昏睡的怀瑜就跑。
贰
一路上,靠着树皮、草根等东西,二人才艰难地挺到钦山下。
“阿瑜,你怎么样?”见弟弟脸色发青,怀琰只好暂时停下步伐。
“哥,我没事。他们……不会追上来吧?”怀瑜问这话时,还恐慌地扭过头望了望。
“放心,他们没有力气追上来的。”怀琰安抚地轻拍了拍他的背。
二人口中的“他们”,即指村里那些因饿到发癫而烹煮亲人尸体的人。
怀瑜从兄长嘴里得知这种事的时候,当下就恶心地呕吐了起来。
可空空如也的胃,又吐得出来什么呢?
怀琰当时就握紧了拳头,信誓旦旦地道:“阿瑜,哥就算用尽一切方法,也会让你活下去。”
哪里想过,饥荒年代,任何承诺都是作不得数的。
常人若是在极尽匮乏时还能得些草皮树浆下肚,挺个十天半月自然不在话下。偏偏怀瑜自小便身体较弱,此番长途跋涉再加上饥渴难捱,终是接近了末路。
看着奄奄一息的弟弟,怀琰登时掏出了一把匕首。
“哥,你是想给我个痛快吗?也好……”怀瑜晏晏地笑道,宛如幼时纯真。
岂料,匕首却是朝着所持之人去的。
“哥!”怀瑜也不知何处来的气力,哐得就撞掉了刀。
听见金属落地声,怀琰方恍惚地瞥向气喘吁吁的弟弟。
“阿瑜……”他,原本是想割肉救人的。
怀瑜费力地摇了摇头,满面哀戚道:“哥,你若执意这么做,我不如早些了断自己。”
叁
自那日以后,怀琰便不敢再提割肉的事。
自家弟弟虽身体不好,倒是难得的心志坚定。倘若逼急了,很可能会真的想不开。
免不得,每天多找些食物罢了。
以怀瑜的状态,是万万爬不上钦山的。因此,怀琰只能在山下觅食。时间久了,却也没得觅了。
而怀瑜的身子愈加虚疲,怀琰正不知该如何,恰恰便瞧见对面树林口躺着的一只褐色小豚。
它似乎受伤了,但周身居然灵气缭绕。
既然如此,必定不是凡物了。兄弟二人暗自忖道。
怀琰先是望向濒危的弟弟,而后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那只小豚,随即迈步朝它走去。
见及此景,怀瑜不忍地转过头,他知兄长会做些什么。
无非,杀其解饥。
从未杀生过的哥哥,即使不愿,也得为了他这个弟弟破一次例。
可灵豚非俗物,若被宰杀,总归是会折福的。
“无论是什么后果,请都由我来承担……”怀瑜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
须臾过后,怀琰脸色苍白地从林中踱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肉汤。
“阿瑜,赶紧吃完,就不累了。”他仿佛有些乏,眸中却神采分明。
怀瑜眼眶微红,缓缓接过碗:“好,谢谢哥。”
他饮下一口汤,发现兄长右腿处竟沾着斑斑血迹,瞬间慌了神:“哥,你的腿……”
怀琰不着痕迹地挪过腿,低声道:“刚才无意溅到的。”
“还好,吓死我了。”想是那豚放出的血,怀瑜庆幸之余,愧疚感更深。
他静静地喝完半碗肉汤,将剩下的推给了怀琰。
“哥还能坚持,你快喝光。”碗又被慢慢地退了回来。
肆
谁知,怀琰当晚却陷入了高烧,整个人都迷迷糊糊。
一会喊冷,一会喊热,也不懂究竟是怎样。
怀瑜急得要命,却丝毫没有办法。就连最后一点水,也被拿去煮了肉汤。
钦山周围的草木也基本上被他们摘得几近于无,此刻又如何能找到吃的?
望着渐无血色的兄长,怀瑜绝望地心如死灰。
越急越清明,到了这时,怀瑜方才发现他哥一直在隐隐按着右腿。
掀开一看,竟然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怀瑜联想到那碗肉汤,心中顿时如遭雷击。生刮骨肉,何其痛也!
“哥,你疼不疼?”他轻轻地发问,眼泪自脸颊倏然而下。
死死抑制住想吐的冲动,怀瑜擦干泪,脱下外衣披在昏迷的怀琰身上。
他不能,不能浪费兄长的苦心。
“哥,我明日便带你上山,咱们一定有救的。”
次日清晨,怀瑜刚睁开眼就瞧见了摆在他面前的一罐清水和一堆野果。
无暇顾虑别的,他立刻就给兄长灌了几口水。
清水入肚,怀琰的面色终于好了许多,只是还不见醒。
怀瑜怔怔地瘫在地上,好像没了生气一般。
身后窸窸窣窣地传来声响,他呆呆地抬首望去。
远远地,来了一个灰衣少年,眉清目秀,俊逸如画。
却并未打招呼,仅是上前将手覆在怀琰身上,指尖流光溢彩。
怀瑜惊疑不定,愕然道:“你在救我兄长?”
那少年没言语,微微颔首以示肯定。
怀瑜刚想再问,竟听到怀琰微不可闻地咳了一声。
“哥,你醒了?”
怀琰揉了揉额,反问他:“阿瑜,我怎么了?”
“你发烧了,是这人救了你。”怀瑜压住兴奋,指了指灰衣少年。
没等怀琰开口,那少年便幻了一地吃食出来。
在两人讶异的目光中,他低敛眉目道:“公子乃是善人,理当一世安康。”这话,正是对着刚醒的怀琰说的。
话音刚落,人亦不见了踪影。
怀瑜眨了眨眼,迅速地掀开他哥的右裤腿,果不其然,已恢复如初。
“哥,以后别做傻事了……”他后怕地扯着兄长的袖子道。
怀琰无奈地点头,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只甘果。
任弟弟啃果子啃得兴起,怀琰兀自回忆起那位少年,思绪飘散万千,原是山间修炼的异兽么。
终
半月后,繁维国各地五谷丰登。
百姓感恩,叩谢上苍。
“你别怕,我不会害你,只是做个幌子。”
“包扎好了,赶紧回去吧,以后别再乱跑咯。”
《山海经·东山经》:钦山,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牙,其名曰当康,其鸣自见,见则天下大穰。
原著:《山海经》
作者:刘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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