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记不起是何时初见骚牯爷的。隐约记得他经常扛个萝头,带着瞎眼的骚牯奶奶在村里穿行。
据说骚牯是他的小名,不过谁也不知道他的大名。骚牯爷在村里的辈分极高,村里人每每提到他时,都在他名字后面惯以“爷”字。久而久之,大家都逐渐叫顺口了,仿佛“骚牯爷”才是他的名字。
据说骚牯爷姓吕,是从别的村迁移到本村的。我小时候就挺纳闷,村里就他一个吕姓,他又没有儿女,——一说有个干女儿——没有一个参照,他的辈分咋给他排的?
骚牯爷高高瘦瘦的,一张瘦削的脸,稀疏的长发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快速地眨巴着,高高的颧骨鼻,一张略下弯的嘴巴。两条细细的胳臂青筋爆出,两条大长腿走起路来急匆匆地,像有急事等着他去完成。
骚牯爷最急的事大概是给人说媒了。不仅本村的,也包括附近邻村的,孩子到了寻亲的岁数时,大家最先想到找骚牯爷介绍。
也不知道骚牯爷有何神通,能认识这么多人。附近十里八村,谁家儿子、女儿岁数,样貌品行,家庭条件等等信息全在他脑子里装着。
骚牯爷有张好嘴。在我上初二那年,我妈就开始央着骚牯爷给我说媒了。因为同村的同龄人俱已有“主”,我妈生怕我将来打了光棍。况且我又不是学习的料子,那些学习比我好的都已辍学,很多人看来,我离校也只是时间问题。
骚牯爷接到我的邀请后,鉴于是本村分男孩,直接给我介绍了一个各方面都极好的姑娘:个子高挑,肤如羊脂,而且学习成绩极好。这里有必要插入我的自身条件:个头不高,也不帅,学习还极差,而且我俩还是同一个班。在那个还不兴看脸只看学习成绩的年代,我完全不觉得有希望。然而骚牯爷靠着一张博古通今、通天彻地的嘴居然把姑娘说同意了。
骚牯爷兴致冲冲地去我家通知消息,他没想到我居然会不同意。而且理由是我不想定亲,骚牯爷气的脸色铁青,自那后再没给我说媒。
骚牯爷因常给人说媒,整天走街串巷,时常在别人家打秋风,有事没事晕二两,瞎眼骚牯奶奶一个人在家寂寞无聊,时不时地摸索着走出来,凑到有人聊天的地方。
“恁知道骚牯去那了吗?”骚牯奶奶问。
“骚牯啊,刚才我看见他领个老婆的去棒子地里了。”一个老太太促狭地说。
“咦,那是骚牯啊,我说棒子地里‘呱唧呱唧’跟捣蒜似的。”
“呜呜呜……”骚牯奶奶开始大哭。
众人相视大笑。
从此,无论骚牯爷去那,骚牯奶奶都如影随行。每次出门,她扯着骚牯爷爷的袖子,倒腾着那两双因缠足而变形的小脚,气喘吁吁的跟着。夏天里累的汗流浃背,冬天时冻的瑟瑟发抖。
然而邻居们仍不满足,每有机会总是对骚牯奶奶说:“骚牯奶奶,今天骚牯爷偷偷回来了,还带着个老婆的,我听着屋里‘吧唧吧唧’的,不知道俩人在里面干啥呢。”
骚牯奶奶听后,颤抖着双手,边哭泣边摸索着回家。
……
这天夜里,骚牯爷一个人偷偷来到宝志爷家,对宝志爷说:“我家老婆的死了,你找几个人偷偷给埋了吧。”正值国家号召火化政策,土葬是不被允许的。
当天夜里,宝志爷找来几个壮年,把骚牯奶奶装入一个木色薄板棺材中,静悄悄地抬入地中。
几天后,不知谁走漏了风声,来了几个人把骚牯奶奶刨了出来,拉到火葬场火化,当然,一切费用由骚牯爷承担。
此事了结后,骚牯爷瘦了一大圈,背也驼下去了,也不怎么窜庄说媒了。整天坐在房前抽自卷的土烟,烟味中裹着焦皮胶味。
这天早上,宝丰爷溜达到骚牯爷家前,看到骚牯也正在吃面条,边走到骚牯爷旁,对他说:“啥事都想开着……要是这个土坯房塌了也别盖了,我在我这北边给你腾出来一间住。”
“中!”骚牯爷咽下口中的面条答应了一声。
“等那一天,我找几个人把你送到西地埋喽,像骚牯奶那样!中不?”
“那中啊,其实我这再活两年又能咋着?也没啥意思……”说完,低着头继续扒拉着碗中的碎面条。
多年前,宝丰爷看上了骚牯爷的院地,在骚牯爷的院地上盖了几间房屋做起了生意。虽然这块地骚牯爷用不上,当宝丰爷毕竟用这块地发了家。这也算宝丰爷对骚牯爷的补偿吧。
我最后一次见到骚牯爷是在宝丰爷的家里。那天半夜,宝丰爷的家人突然大哭了起来,大家好奇地去看。原来宝丰爷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大家都说,这么健壮的人怎么说死就死啦,连救护车都没等到!
在一阵嘈杂声中,我看到骚牯爷拄着拐棍,颤颤微微的走来,手不由自主地抖着,脸色难看的吓人,双瞳似乎要掉下来似的……我不敢再看。
第二天,宝丰爷家挤满了人,唯独不见骚牯爷的身影。
第三天,依旧没有人看到骚牯爷。
……
从那夜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骚牯爷。十几年过去了,也再没听到过骚牯爷的消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