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尘埃之福祸相依

文｜千始

我是鲁天成。自十六岁辍学起，我被父亲的棍棒逼着跟他学做木匠。

我父亲是一位传统的匠人，他专注于打磨手工木器，是附近十里八村有名的木匠。那个年代木匠凭着手艺，就能让家里生活奔向小康。

学了五年之后，我有些飘飘然，我私下里以为自己打出的木工家具甚至超越了父亲。

自己生的，父亲太了解我。他知道我年轻气盛，经常敲打我说：“天成，你别得意，你的道行浅哩，这才哪到哪？你根本就不是这块料！你心浮气躁，做出的家具根本没有魂。”

我不屑一顾。什么是魂？家具不就是个物件吗？有魂的桌子能活吗？我对父亲的话打心眼里不服气，我认为这是两代人在观念上的差异，沟通不了。

二十二岁那年，经人介绍，我娶了邻村的春秀。一年后，春秀给我生了白白胖胖的儿子鲁龙。

我有手艺，能挣钱，有贤惠的妻子，有可爱的儿子，人生看上去圆满极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安于现状。我固执地认为，我的人生不仅于此。我在蛰伏，等待时机。

机会终于让我等到了。当我知道个人可以申请贷款后，我不顾父亲的百般阻挠，说服春秀拿出家里全部的积蓄，低价在村里买了一块地，然后，以这块地做抵押，从银行顺利贷到款 。

用这笔贷款，我很快建了厂房，买了设备，请了工人，天成家私轰轰烈烈地启动了。我把全部精力投到厂里，事必亲为。付出总有收获。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既狠又准。

七年之后，当我三十岁时，我已经成了坐拥有上千万资产的家私老板，产品出口到欧洲。在我们县城，提起天成家私，无人不知，那是我们当地响当当的名牌企业，我也顺理成章成了我们县的名人。

我刚刚三十岁，长得并不难看，国字脸，浓眉大眼，一米八五的大个，身材匀称，有了钱之后，我贤惠的妻春秀给我买的衣服全是名牌。人靠衣裳马靠鞍，精心妆扮的我一脚跨进了成功人士的行列。

我的父亲，跟十多年前一样，还在打磨手工家具。别人十分不解，甚至有人背后骂他倔老头，傻老头，父亲却依然如此。

当我招摇地在父亲面前晃悠时，父亲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说话。我得意极了，我终于用结果证明父亲当初看错了我，让他无话可说。

树大招风，为我引来了许多生意场上的朋友。我就在这时认识了林为和他的妹妹林丽。他们是开印刷公司的。

林为意气风发，听说他们两兄妹还是大学生。但是在他面前，我并不觉得自己矮他一头。谁的钱多，谁就是老大，谁说话就硬气。我才是当之无愧的大哥。

林丽是个标准的美人，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以往我所见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我像个无知少年一样，忘记了家里有妻子，有孩子，疯狂地爱上了她。

从林丽含情脉脉的大眼睛里，我读出她对我的崇拜与仰慕。在一次酒醉之后，我与林丽顺理成章地突破了男女最后的防线。那种感觉，是我从春秀身上，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我觉得自己就算此时死了，也是值得的。男人，当然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激情过后，我紧紧地拥住身材惹火的林丽，双手在她如婴儿般细嫩的雪白肌肤上流连。看着她脸上的绯红，我动情地许诺：“林丽，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

林丽温柔得像一滩春水，她俏皮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脸更红了，不胜娇羞，美得不可方物。我心里蠢蠢欲动，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再次翻身把她压到身下。室内一时春光无限。

回到家里，妻子春秀殷勤地给我端上一杯水，讨好地说：“天成，你累了吧？我帮你揉揉肩。”

我喝了一口水，享受着贴心的按摩，闭上眼睛：“秀，跟你说件事。”

“你说吧。”善良的春秀哪里会想到，我要说的话会彻底打破她的梦想，改变她的生活。

我突然有些不忍心。春秀嫁给我这八年，相夫教子，孝顺老人，任劳任怨地操持家里家外，对我的事业更是全力支持，我实在是挑不出她任何毛病。

想到风情万种的林丽，我的不忍消失殆尽。我心一横：“春秀，我们离婚吧。我不瞒你，我爱上了别人。”

春秀的双手僵在了我背上，透过衬衫，我能感觉到她的双手变得冰凉。她的心应该更冷吧。

我把她从身后拉到身面，她脸色惨白，脸上全是泪。

“春秀，你别哭。你放心，我给你一百万，咱们在县城买的房子也归你。以后每个月我给你和儿子生活费，不会让你们日子难过的。”这些都是我在回来的路上早就想好的，只有这样，我方能心安。一百万，我出得起，而且不会动我事业任何筋骨。

春秀抽着鼻子：“你人都没了，我要钱干嘛？天成，我答应跟你离婚。”说到最后，她突然伤心地号啕大哭。

没想到这么容易，春秀就同意了。我心里乐开了花，但是我尽力克制住，不让春秀看到我脸上的惊喜。

我把她抱在怀里，拍她的后背，安慰她：“好春秀，别哭 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心里却想着，一会儿要把这好消息告诉给林丽那个妖精，不知她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这个迷人的小妖精！

父亲很快知道了我要跟春秀离婚的消息。一直躲着他的我，终于还是在回家看儿子时被他抓着正着。他手里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棒子，劈头盖脸地就照着我的左半身打去。我没有躲，棒子却没有落在我身上。

“爸！”春秀手握住棒子，一脸平静地说，“别打天成！他没逼我，是我同意跟他离婚。我留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

我爸无力地垂下拿棒子的手，痛心疾首地说：“做孽！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儿子！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不以为然，我已经三十岁了，人生苦短，我要按自己的想法去生活，我要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就算是我亲爸，也不能阻挡我追求幸福。

我跟林丽的婚礼在县城最大的名士酒店举行，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当光彩照人的林丽出现在宾客面前，大家都夸我们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我觉得我真的走上了人生巅峰。

我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对敬酒来者不拒。正当我喝得一半清醒一半醉的时候，工厂里的技工李师傅突然冲到我面前，慌忙说道：“鲁总，不好了，工厂着火了！”

我一听，吓得酒全醒了，那可是我的心血。我不顾林丽花容失色，众人交头接耳，开着我的车，闯了一路红灯，回到厂里。

可是为时已晚，只见冲天的大火带着红光，冒着浓浓的黑烟，二层办公楼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消防队的消防警车正在灭火。

我的天成家私，我眼见着它高楼起，又眼见着它坍塌。一场大火，全没了！我受到巨大打击，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不顾一切往里冲。这时，上来两个人，紧紧地抱住我。我一看，正是春秀和年幼的儿子鲁龙。

鲁龙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然后声音哽咽了。

春秀坚定地说：“只要人还在，一切都能重来。”

我爸，站在我的面前："天成，别怕，你还有我们呢。”

我没想到，在这样危难的时刻，留在我身边的是我的前妻，我的儿子，我的父亲，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人。

我摇了摇头，眼情湿了：“爸，你们不知道，这一把火烧得我全完了。”

银行二百万贷款马上到期了，必须偿还。直到发生火灾，我才惊恐地想起，工厂的财产保险一个月前就到期了，可是之前我忙着追林丽，离婚，结婚，根本就没顾上财产保险这茬。谁能想到在这个结骨眼上，偏偏发生了火灾。真是天要灭我。

一口鲜血自我口中喷出，我晕倒在地上，眼前最后闪现的是爸爸、春秀还有儿子鲁龙焦急的脸。

等我苏醒后，在医院照顾我、忙前忙后的还是春秀。我这才想起，林丽一直没有出现。她现在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不禁苦笑了下。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林丽，怕是要离开我了。

一个星期后，我出了院。我毫不意外地接到了林丽的离婚申请。我原谅了她的自私，在离婚同意书上签了字。因为我骨子里也是一个极自私的人，在这点上我跟林丽没什么不同。我和春秀离了婚，现在却依然享受她的照顾。要是换了我是林丽，我也会这么做。美女配英雄，落魄的狗熊谁又能喜欢呢？

起火的原因已经查明，是因为工厂线路老化，引起的火灾。我痛恨自己，我被一时所谓的成功迷花了眼，是我对工厂疏于管理，才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是老天爷对我背信弃义的惩罚。

我一撅不振，整天靠酒精麻痹自己。当银行催还款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时，我已经喝得醉熏熏，不省人事。

我酒醒以后，父亲告诉我，春秀接了电话，她把我离婚时给她的一百万拿出来了，还贱卖了我给他们娘俩的房子，好不容易凑了二百万，让我先把贷款还上。

我想，这怎么可以呢？那春秀和孩子以后怎么过呢？我挣扎着给林为打电话，之前他资金有困难时，我借给他一百万周转，后来钱还上了，这份情他总该念着吧。电话响了，却一直没人接。我再打，电话关机了。

我突然意识到，酒肉朋友就只能是酒肉朋友，锦上添花谁都会，困难时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慈了。

我又打我帮助过的别人的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关机，跟林为如出一辙。哈哈，我终于体会到人情冷暖。我笑着喝了一口酒，却笑出了眼泪。

贷款最后还是春秀帮我还上的。春秀，我欠你的太多了，以后让我怎么还你呢？我还能还得起吗？

父亲突然闯了进来，他拉着我，把我拖到村里的小学校那，学校并校学生搬走后，学校的校舍一直闲置的。

“你看！”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我看到门口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天成家私。

“爸！你……”我不禁热泪盈眶。

“我跟春秀凑了一些钱，帮你把这块地方买下来了。儿子，过去是爸不好，爸不应该看不起你。你是能做大事的人，你比爸强。好好干！”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的父亲啊！我抱住父亲，失声痛哭。

这次我终于能沉下心来，像我父亲十多年前教我的那样，去做有魂的家具。

辛苦干了一年，因为厂子规模小，收获甚微，跟以前根本没法比。可是我却并不着急，我知道，父亲和春秀全心全意的支持，对我而言，这才是最宝贵的。

又半年过去，我在做家具上，突然开了窍，我终于领悟出父亲所说的家具的魂是什么，那是对这一行全心全意地投入，心无旁鹜，专注于做家具这件事上。我做出的家具更加精美，也更加生动，就连父亲那样挑剔的人，也对我大嘉赞许。

就在这时，春秀和父亲给我买的这块学校的地突然被占道了，我一下子得了五百万。

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然而，在经历过上一次的大悲之后，这一次我没有大喜。我坦然接受一切，不管是不好的，还是好的。

图片来自周星驰主演《唐伯虎点秋香》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已经明白，钱财乃身外之物。朋友，危难时见真情。只有那些真正对我好的人，才是我应该珍惜的。余生，我要用我的真诚，好好对待春秀。

只是春秀，一直不肯答应跟我复婚。但是我有信心，她会答应的，因为我有两个好帮手，我亲爱的父亲跟我的儿子。

春秀，请跟我谈一场此生不会再分开的恋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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