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想你，只怀念当初那么爱你的自己

文 | 水清心宁

时间真快，一恍，20年了，你从那所师范学校毕业20年了。因为我也曾和你们同班共读三个月的时间，当初的班主任和班长召集20年聚会，他们不知道怎么找到的我，拉我进了微信群。进群时，你们大多都在了。我点开群右上角的成员图标，都已经实名，很快，我看到你的名字，头像，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小女孩儿，应该是你女儿吧。

群里甚是热闹，讨论聚会的地点，内容，环节。还有谁没进来？有人问，然后就圈所有人：谁有联系，抓紧拉进来啊……班长小窗我说，还以为你不愿意来呢。聚会一定要来啊。都多少年的事儿了。

我为什么不参加呢？当初的你们，见证了我整个的青春。

说来可能你们不信，我初二复读，是因为期末考了年级第一。

班主任说水清，你复读吧。初二的知识重要，你把基础再打牢些，后年冲刺，一定能考上信高。信高，我们市里最好高中的简称。在当时，考上信高，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校门。而对于那所农村中学，有学生能考上信高，也标志着一所学校的最高教学成就。我是冲着绝大多数学生都不敢做的一个梦才复读的，复读时，遇见了你。

我一直是一个认真对待学习的好学生，认真到给自己制定铁律“三个0”——上课0违纪，听讲0遗漏，作业0失误。任何一个地方稍有差错，我都狠狠地自责自己，甚至拧自己的耳朵，扯自己鬓角的头发——有多疼？你可以试试。

复读就不一样了。我可以轻松应对所有的课程，那时候教辅资料还没现在这么多，每天的作业对于我来说，简单得如同抄抄写写，老师单独给我布置的作业也难不住我。我的心，就空了一些地方，空的地方，这时候总有一个身影闪进来，这个身影，是坐在身后的你。

你各科成绩优异，作文比我写的好，老师说你的作文里能看到小小说的影子。只敢谨慎学习的我，哪里读过小说。再加上你的字体娟秀，每次的语文成绩总是高过我。我虽然学习没压力，却不敢丝毫放松，你却轻松自如。

不要嘲笑我中学时就开始了恋爱。其实，那只是一种喜欢，一种对异性的全新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对母亲的依恋不同，和对姐姐和妹妹的爱护也不同。你每次进班到座位走过我身边时，我内心就会紧张，这种全身肌肉轻微的紧绷，伴随着来自身体隐秘黑暗处的电流，痉挛而幸福。

你问我物理或数学题时，我几乎是带着一种莫大的责任感和幸福感给你讲解。如果你没听明白，我既为你微微的疼痛又侥幸地幸福——我还有和你光明正大地说话的理由。要知道，我们都是那么敏感的少年。

那天物理老师让你去黑板画电路图，你画错了，老师给你一次机会修改，你仍没改正过来。老师无奈，问，谁来帮助她？台下突然的齐声喊出我的名字。谁都能听出来同学们那别有意味的笑声里携带着什么，老师的目光也就在镜片后面那么一愣神。而老师的一楞神，等于是对台下的一种意会，一种共鸣，一种响应。

那节课后，我和你先后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被班主任请到办公室，我们都听了一个相同的故事。老和尚教会小和尚怎么让田地里不长草——种上庄稼。聪明的你我，自然明白那故事背后班主任没有点破的深意和提醒。

你不再那么喜欢问我问题，不过，对于我故意找你借东借西的明显打扰倒也不拒绝。这情节老套，似乎中学生之间的交往都是一样的。这也难怪，生活那么简单，内心那么单纯，根本就不可能多出什么特别的故事来。可是我却硬是把这情节演绎得跌宕起伏。

那天我郑重地问你报考哪所高中。其实，大家都知道我的目标是信高。我原本想着你至少会考县一高的，我只是想明确，然后告诉你，我会和你一起，报考县一高。

你说你不准备读高中。你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原本你应该退学打工帮助爸妈挣钱的，只是成绩好，爸妈不忍心。读师范，三年就可以参加工作了。

我听了，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既为你放弃高中考大学惋惜心疼，又觉得你这种牺牲背后的伟大。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我要读师范，和你在一起。

我真的没想到，自己的改弦易辙一意孤行除了让老师目瞪口呆让父母恼羞成怒之外，还给你原本经济不宽裕的家庭带来麻烦。

那年学校一共四个师范生指标，两个定向生，两个自费生。你排名第三，我第一。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报考师范，你就可以是第二，就是定向生，就免得拿近六千块钱的学费。二十多年前的六千块钱钱，足以让一个农村家庭瞬间变得一无所有。

你哭，听说你哭得让父母没有办法，举债让你去师范报名。

那座城市有一条横穿而过的小河，有沙滩，虽不很洁净，岸边却也柳杨成荫，树下也有野花开在绿草间，再远点儿还有碧绿的成畦的菜园。那里是你我一起出现的最佳场景。既然，三年后就要回去当一名老师，现在，我该正式向你表达些什么吧。

那天晚自习突然下起雨来。秋意很有些凉意了，大家都没带伞，回宿舍的路还有那么一段。我追上雨水中你们几个尖叫奔跑的女生，果断地把外套罩在你头上，返身向男生宿舍跑去。

我等着你给我送衣服。心里想着你还我衣服的场景。手洗，晒干，叠得板正平整，还带着洗衣粉的淡淡香味儿。第二天雨没停，你也没送衣服，我更坚信你一定是在等晴天。

我等来的，却是退学通知书。

因为当年报考师范必须是应届生，有人举报我复读。对父母来说，这个结局是再好不过，我只能回高中就读。可是我回去之后发现，已经半个学期了，高中的课程我异常的吃力。更重要的，是你在另一个城市里读师范。

最后你所在的那个城市里的一所农专愿意录取我，父母看我高中第一次的考试分数，只得认可我的再次选择。父母哪里知道，虽然我学习吃力，但是分数我还是改低了不少。

我们再一次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只是你仍在南郊，这回我换到了北城。虽然三年后我们都要踏入工作岗位，那时的学校仍然禁止恋爱。这又怎么阻止得了我去陪你看学校组织的电影呢？我们学校有晚会，我仍能把你领进会场。你那边，我有曾经一个班的同学，当时大家都替我鸣不平。能成全我和你，大家都觉得这是义气的表现。

小河岸边的绿树红花，古老南城旧巷的凉风和秋月，盛夏午后，你的和我的校园，都留下多少我们的身影。没有谁怀疑我们的感情，可到头来你改写了所有人预料的结果。

毕业前夕，你突然地提出分手。那样的决绝，冰冷。有人给你未来，他许诺你留城的美好生活，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又只能是想想而已的一个梦。我能和他竞争的，只有对你的感情。可是感情这东西，如果不珍惜了，就是秋天路旁的落叶一片。

那天我喝醉了酒，一拳把宿舍的课桌击穿，扶着三楼的栏杆往下吐酒，出尽了洋相丢出尽了丑，我什么也不在乎。

这时候才明白，当我在中考志愿表上填写下师范二字时，那是在玩命，是在拿一生的未来对你表白。至今我都不认为那是年少无知——我慎重考虑过，父亲责骂，母亲流泪，那时我还有机会改正，我却认定了年少时那一颗心的感觉。父亲和叔叔都因富农的成分而无法读书，整个家族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我身上，满心认为我能走进大学，实现几代人的夙愿。就当初的成绩看，也是希望满满啊。可是，我那个时候除了未来，什么也没有啊。除了填报和你一样的志愿，再也没有任何一样像样的东西配得上心中对你的眷恋了。

我和你一场游戏一场梦的恋爱结局，只是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吻一个倒向别人怀抱的姑娘，比爬一堵倒向自己的墙更难。我怀着无限的悲痛躲到书本里，那场酒醒之后，我迅速报考了省教师进修学校。你毕业留城，如愿成为一个城里人，我开始了为自己雪耻的求学路。

时间可以疗伤，时光让我慢慢沉淀。

从何时起，我学会了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暗忖得失。选哪一所学校，报考哪一个专业，进哪一个单位，虽然并不是我说了就算数，但是我总会在每一次的决断之前，慎重思考周全考虑。这里还包括，后来我选择追身边的哪个女孩子。我已经像个猎手，清楚自己的体力，明白手中的武器，然后选定一个在耗尽自己全部能量之前能俘虏到的最大最肥美的猎物。

这些年来，我的生活看似风平浪静，甚至在你们的眼里还小有成就。其实背后有过多少鲜血淋漓的挣扎和你死我活的拼杀，甚至是两害相处选其轻的取舍，自然也少不了积腋成裘聚沙成塔的积累。不管是大的抉择还是小的取舍，我都习惯了长远规划和眼前利益的权衡，成败的分析，得失的掂量。再也没有当初那样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勇往直前。

如果重新再来，我知道自己再没勇气那样做了。现在的我，从内到外，依附的太多，牵绊的太多，在意的太多，考虑的太多。

那天班长电话里确认到会的人员，我说一定去，班长的笑声里明显有些暧昧。其实，我已经不再想你，我只是怀念，当年青衣白衫的自己，那么年少轻狂地义无反顾地燃烧自己灵魂一样，那么投入地爱一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