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烛光照耀在海伦娜清秀的脸颊上,反射在她那双忧郁的蓝眼睛里。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写字台前,抚摸着并排放在写字台上的那枚令她爱不释手的白王和白后,凝视着窗台上的蜡台。自从她回国以来,她房间里的灯就几乎成了摆设,每当晚上,她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总是点蜡烛。
随着火苗的颤动,她的思绪就像维斯瓦河的波浪一样翻滚着,伯恩斯坦大夫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您如果不相信我的判断,不妨当面问问他,如果他想见您的话。”
“对呀,大夫的话提醒了我,这是个好主意,我想和他把那盘没有下完的棋接着下下去,他下一步究竟是走王e7,马f6,还是车g8?究竟鹿死谁手?这让我很好奇。”
清晨,天阴沉沉的,街边的树在狂风的吹拂下胡乱地摇摆着,一场倾盆大雨随时有可能从天而降。
全家人坐在餐前桌,像往常一样作着祷告。
海伦娜偷偷地环顾了一眼在座的每一位家庭成员,虽然祷告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她却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异样,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全家人的脸色都和这天一样阴沉沉的,生性胆怯的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祷告结束后,大家拿起餐具开始进餐。
海伦娜用颤抖的手拿起餐刀,又慢慢地放了下来,忐忑不安地看了坐在她身旁的父亲母亲一眼,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主意,于是,她说:“爸爸、妈妈,我想,我想……”她觉得自己的心比刚才跳得更厉害了,即使在受到那个坏女人的栽赃陷害而被关进警察署的审讯室受审时,也没有紧张到这种程度,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餐盘。
“你要说什么,孩子?”母亲问。
“我想……”
“怎么吞吞吐吐的?”父亲问。
“我想到帕比亚尼采去给外公、外婆扫墓。”海伦娜说完,抬起头来,发现全家人的目光都在盯着她,赶忙又把头低下。
“没头没脑的!”父亲说,“你外公的忌日是3月份,你外婆的忌日是11月份,究竟是什么使你产生了这时候给你外公外婆扫墓的念头?”
“是啊,这个理由是多么的站不住脚,我该怎么应对?”海伦娜的脑子在飞速地旋转,很快,她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主意,于是回答:“我……我,昨天晚上,我梦见外公外婆了。”
“哦?外公外婆对你了些说什么?”哥哥问。
“外公说……外婆说……”海伦娜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现编来得及吗?”塔尼娅面带着微笑看着海伦娜。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父亲有点不耐烦地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想祭奠完外公外婆,顺便再去趟柏林,对不对?”塔尼娅的话带着开玩笑的口吻,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不。”海伦娜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你最近经常在房间里自学德语,也是为了给外公外婆扫墓?熟悉你的人都知道,你对说谎简直一窍不通,大概你永远也学不会,你说一谎,你的脸色、你的眼睛就会违背你的意志,把你本来就不高明、没法自圆其说的谎言一下子戳穿,我说的没错吧?”
海伦娜无言以对。
“怎么,难道你真的想去德国?”父亲紧盯着海伦娜。
海伦娜没有回答。
“你爸爸在问你话呢。”母亲说。
“是。”海伦娜轻声回答。
父亲脸色沉了下来,眉头紧皱着,对海伦娜说:“难道非得让盖世太保把你抓起来,你心里才算踏实吗?你在德国比赛期间,不是也亲眼目睹过他们光天化日之下打死犹太人的事吗,难道你都忘了?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现任的棋后,这帮衣冠禽兽!”
“你不能去,那儿兵荒马乱的!”哥哥说,“你上次去德国,是以棋手的身份去参加比赛,大家像众星捧月一样保护你,而这次,你要以个人身份去,这太危险了!爸爸妈妈要担心的。”
“你要去德国干什么?”母亲问。
“肯定是去找那个年轻人,这还用说吗?”父亲说,“怎么,你难道还不肯放弃?大家都不厌其烦地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是个日耳曼贵族家的少爷,而你的父母只不过是裁缝而已,而且是犹太人,宗教对立、民族仇恨和门第观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包括你和冯,冯,那个年轻人姓什么来着?”
“冯·赫尔维格先生。”塔尼娅提醒父亲。
“瞧我这记性!你们俩的结合将会导致血光之灾,任何人都不能违背上帝的意志,我想,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选择了放弃。”
“不会的。”海伦娜的声音有些颤颤微微。
“你不承认也没用,你每天都盯着楼门口的信箱,眼巴巴地盼着他来信,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解释!”
“这……”
“还有一种可能性暂时还不能排除,”父亲接着说,“那就是他根本就没有爱过你,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人心难测啊!”
“不可能,不是这样的。”海伦娜的语气很镇定,可是她那张像这天空一样乌云密布的脸上却无法掩饰她内心的焦虑不安。
“他是在你身陷绝境的时候帮你洗清了莫须有的罪名,可也许,他正是把这当作诱饵先送你一份人情,让你对他产生好感,然后再欺骗你的感情,就像当年希腊人送木马给特洛伊人一样。”
“不是这样的,他是真心爱我的,我相信他。”
“那么,你拿什么证明这一点?除非他来信,或者他本人亲自来,说他愿意娶你,否则一切都是谎言,那些欺骗女孩子感情的男人,一定会受到上帝的惩罚。而你,海伦娜,你太天真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你们的感情已经走到了终点,上帝也帮不了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期待这门亲事有什么转机,恐怕要等上一辈子!”
“可我和他已经……”海伦娜感觉到有人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她抬起头,看见塔尼娅正对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她赶忙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说什么?”父亲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怒目而视看着海伦娜,“你把话说下去!你和他已经怎么了?你说呀!你看着我!”
海伦娜抬起头,看到父亲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的目光,赶忙又把头低下,她偷偷地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人,发现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连雅各布也在看她,她真后悔在饭桌上提这件事,真恨不得找个老鼠洞一头钻进去。整间屋子里鸦雀无声,安静得简直让海伦娜感到窒息。
“说吧,你和他到底怎么了?”父亲再次质问道。
海伦娜抬起头,看着塔尼娅,希望她能给自己解围。
塔尼娅看出了海伦娜的心思,刚要张嘴说话,却被父亲打断了:“你别说话,塔尼娅。”然后又对海伦娜说,“别看你嫂子!你说,你和他干了什么蠢事?是不是跟他上床了?!”
“你说什么呢,亚伯拉罕?”母亲一把揪住父亲的胳膊。
“你别管,萨菲拉,听她把话说完,”父亲把母亲的手拨开,眼睛紧盯着海伦娜,“那天晚上我让你去送送他,可你居然一直把他送到亲王殿下家里,一宿没回来,是不是出了这种事?!”
“是的。”海伦娜用低低的声音回答。
“蠢货!”父亲仰起右手,照着海伦娜的头部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你……你怎么打孩子?!”母亲埋怨父亲。
海伦娜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雅各布“哇”的一声哭了,“爷爷,别打姑姑!姑姑最乖了!”
“糊涂!作为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懂得自重?!”父亲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跟你爸爸道个歉。”母亲说。
“对不起。”海伦娜站起身来,捂着脸走出屋子。
塔尼娅站起身来,想过去安慰海伦娜一下,可是父亲说:“坐下,塔尼娅!别管她!”
海伦娜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插上。
这时,屋外电闪雷鸣,雨下了起来。
海伦娜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雨总算过去了,可小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
海伦娜停止了哭泣,她从床上起来,轻轻地把门打开,出了房间,来到客厅,发现屋里没人,走到父亲母亲的房间门口,仔细一听,里面没有动静,又走到哥哥嫂子的房间门口,也没有动静。“都出去了。”海伦娜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趁他们都不在,要不?走吧!”
她回到自己房间,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把海因策送给她的那副象棋放在写字台上,打开棋盒,又看了一遍海因策留给她的那张她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纸条,把那枚心爱的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上。她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找出一个旅行包,把一把雨伞一些换洗衣物叠好了放在旅行包里,又回到写字台前,把棋盒盖上,塞进旅行包里,又把护照、证件、德语词典、存折和一些现金都收拾好,装进旅行包里。
打点完行囊,她走出家门,把门锁上,向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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