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飘出生在云南南部的一个哈尼村寨里,村寨里有一百多人,都是哈尼族,很少有外人进入到这个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山顶上的小村寨,寨子里的哈尼人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达飘婴儿时,每一天几乎都在阿爹阿娘都背上度过,达飘还未出世,阿婆就亲手缝制了一条方形背带给阿娘,背带是用藏蓝色土布料做的,上面绣着喜鹊和牡丹花。阿婆说:“背着孩子干活不耽误农忙,这就是我外孙的'摇篮’了。背带、背带就是辈辈相传。”阿婆传给阿娘,阿娘传给达飘,达飘再传给她的女儿……阿爹去犁田,达飘便在阿爹的背上摇摇晃晃,烈日炎炎,阿爹的汗水顺着背留下,打湿了小达飘的脸;阿娘去河边洗衣服,达飘便在阿娘的背上摇摇晃晃,清风徐来,河边的水草、丁香夹杂着河水的腥味一并扑到达飘的小脸上,惹得达飘咯咯笑……这“背上的摇篮”一晃就是三年多。
达飘会走路了。她和寨子里的小孩一样,会走路就光着脚丫在田间地头上窜下跳。哈尼山寨的春天是五颜六色的,山里开满了粉色樱花、白色梨花、黄色迎春花、蓝色牵牛花、紫色风铃草……达飘每天都提着阿爹给她编织的小竹篮和小伙伴们一起到山里摘“苦刺花”、“棠梨花”,这是当地可以食用的野花,达飘摘回去阿娘放锅里煮几分钟,再把花捞出锅,用冷水泡两天就可以当蔬菜抄了吃,味道十分鲜美。当达飘的小竹篮装满了“苦刺花”和“棠梨花”时,她就和小伙伴们一起爬到桃树、梨树、樱桃树上摘各色花朵编花环和花篮,将编好的花环戴在头上,小伙伴们就会取笑谁是谁的新娘,他们相互取笑、追逐、打闹,足迹遍布田埂、地间、山腰。夏天是达飘最喜爱的季节,一场六月的雨就把大山洗得郁郁葱葱,山里的野生菌、蕨菜在肆意生长,野草莓、黄果、野杨梅等野果都成熟了。去山里捡野生菌是达飘家每年夏季的重大活动,野生菌是大山赐予哈尼人民的礼物,哈尼人把捡到的野生菌拿到镇上卖可换得这一年的年货。达飘常和阿爹阿娘一起上山捡野生菌,爬的山越高走得路越远捡到的菌越肥也新鲜,所以达飘家常常天空微亮就伴着快落山的月光走很远的山路捡菌子,若捡到的菌子多了阿爹阿娘都很开心,阿爹卖了菌子会给达飘买回一瓶塑料瓶装的汽水。而达飘并不在意菌子捡了多少,达飘心心念念的是山里的小野果。阿爹阿娘在捡菌子时,达飘的味蕾早就被山里酸酸甜甜的小野果唤醒了,她摘了各种野果放衣兜里,坐在树枝上品尝这些大自然的味道。哈尼山寨的秋天稻香虫鸣,梯田里的水稻成熟了、鱼儿长肥了,去田里捉鱼、捉蝗虫是达飘最大的乐趣。每天傍晚,达飘和小伙伴们提着小竹篓到稻田边捉蝗虫,太阳西下了,稻穗上的蝗虫排成了一排懒懒的开始睡觉了,达飘轻轻走过去顺着稻叶抓一把,四五只蝗虫就成了达飘的囊中之物了。阿娘把达飘捉回来的蝗虫放油锅里煎炸好,便是阿爹的下酒菜了。哈尼上寨的冬天是干净的,田地里的庄家都收割完了,梯田都干净、整齐的躺在大山的怀抱里沉睡了。哈尼山寨四季如春,即便到了冬天也是温暖的。清晨,梯田如镜的水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冰,达飘和小伙伴们每天早起去田边捞冰,达飘拿起一片薄薄的、透亮如玻璃的冰片,伸出舌头去添,无味,于是将冰又扔到水里,溅起层层水花,水花打在达飘和小伙伴的脸上、身上,大家打闹成一团,乐此不疲。
哈尼山寨的山是达飘的欢乐场。达飘的世界里只有这绵延不绝的山,她没有想过山的那头是什么?山的外面是什么?春夏秋冬,达飘与小伙伴们都能在这片热土上探寻到各种乐趣,就这样,时光在云卷云舒中静静流淌,春秋冬夏轮回了十三载,达飘十六岁了。
十六岁的达飘已是待字闺中女,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两片薄薄的嘴唇,腮上两个陷得很深的酒窝,笑起来很是动人,身材袅娜,皮肤偏黑。达飘的日常就是帮阿爹阿娘干农活,洗衣、做饭、打猪草、插秧……无所不能。
阿婆常拖长了声音对达飘说:“达飘,你不小了还挑选挑选适合的人了,听阿婆的,以后嫁到坝子(指局部平原地区)里去,听说坝子里干活不辛苦,日子好过。”每当这时达飘总是努努嘴对阿婆说:“我不去坝子,我要守着我们的大山嘞。”阿娘已经开始给达飘缝制嫁衣了,哈尼族姑娘的嫁衣都是由阿娘们利用农闲时间亲手缝制,一套嫁衣要缝制两三年,总之家里有女儿的阿娘们早早的就开始为女儿缝制嫁衣了。
开春了,哈尼山寨里来了一个工程队,村长说他们是给寨子里架电线、接自来水的。寨里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姑娘小伙们载歌载舞的欢迎这群外乡人。寨子里最勤劳、最美丽的达飘当然也参与其中。达飘表演的是寨子里最骄傲的群舞:《棕扇舞》。姑娘们手持棕扇(棕树叶子做的扇子),小伙子们手持木棍和竹筒,在二胡的伴奏下载歌载舞。达飘跳舞时没敢抬眼看观众,只听见阵阵喝彩声,表演结束。达飘站在人群后面偷看这群外乡人,大约有二十多人,个个都是年轻健壮的男子,个头比寨子里男子高,衣着、相貌都比寨子里的男子好看。表演接近尾声了,大家情绪十分高涨,观众席里的人群都被气氛感染了,大家推推嚷嚷着步入舞池,达飘也被波奴拉进其中,外乡人、哈尼人拉起了手围成圈舞蹈着。欢快的歌舞中达飘发现牵着自己右手的人正是这个高大健硕的外乡人,火光中达飘看清他面庞清秀、俊朗。达飘有点紧张,她第一次见到外乡人。这个外乡人凑到达飘耳边大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达飘尴尬的笑了笑,达飘听不懂他的语言。这个外乡人又说:“你真漂亮!”达飘还是听不懂,只得摇摇头
歌舞结束了,达飘回到家里,躺床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个牵着她的手跳舞的外乡男子的样子,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那晚以后,达飘很期望再见到他。村寨这么小,达飘出门都会遇到工程队的工人们,到每次遇到达飘都害羞得低头走过。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渴望看到他却又不敢看他。
一天,达飘和波奴端着衣服来到河边洗衣服。那个舞会上牵达飘手跳舞的男子正与寨子里的青年古者、古散在河边捉鱼,他们见到达飘和波奴来了,都跑到她们跟前来展示捉鱼的成果。达飘仔细打量着他,鼓起勇气和他交流。古者、古散告诉达飘这个外乡人叫陈杰。那天陈杰把他捉到的鱼都送给了达飘。
很自然的,达飘、波奴、古者、古散等寨子里的青年与那群工人成为了好朋友。工人们休息时,达飘他们就带着工人们游览哈尼的山水,给他们介绍各种野菜、野果。工人们教他们说汉语、写汉字。
达飘学会的第一个汉字是陈杰教的,那天他俩坐在河边大石头上,陈吉右手沾了水在石头上一笔一划写了“爱”字,达飘尽力模仿。达飘不懂“爱”字的含义,陈杰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达飘的心,达飘就心领神会了。“爱”就是哈尼语里的“嘎呀”。达飘脸上泛起了红晕,陈杰拉过达飘的手在达飘掌心里写了“爱”,告诉达飘他爱她。达飘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她两眼放着光芒,面露灿烂的笑容对陈杰说了“嘎呀”。达飘像只欢快的小鹿,她嘴里喊着“嘎呀”“嘎呀”跑开了,陈杰在他身后追着。达飘跑到山坡的迎风口,站在山坡上气喘吁吁地对着山谷大喊“爱”、“嘎呀”,回音响彻整个山谷。陈杰追上了达飘,一把将她抱住,几乎把达飘扛在了肩上,大声对达飘说:“我爱你,我爱你。”达飘和陈杰放肆的笑着、闹着。他们用自己的语言相互表达了爱意,他们的爱情像五月的野百合,一夜间开遍了整个山谷,洁白无瑕、香气四溢。
达飘与陈杰的爱情是热烈的。天空微亮,达飘单着水桶到河边,陈杰就站在晨光里等待着达飘,他们嬉笑打闹一阵,陈杰就帮达飘把水挑回家去,然后去工地开始他一天的工作。陈杰说跟他的工友说只要早上看一眼达飘,他整天的工作都有了动力。工友们都投来羡慕的眼光。达飘干完农活就给陈杰送饭、送水,工友们见了达飘就会嘻嘻哈哈的朝陈杰喊:“这是谁家的田螺姑娘来了!”达飘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能感觉到他们在取笑陈杰,也跟着咯咯笑。
傍晚,太阳落山了,陈杰下工了,达飘干完农活了。陈杰到达飘后窗下打几个口哨,达飘就哒哒哒跑出来了,他们牵手到溪边、到山林,捕鸟、捉鱼、看夕阳。达飘听不懂陈杰的语言,但是要和陈杰在一起达飘便觉得很开心。
阿爹阿娘看得出达飘很喜欢这个叫陈杰的外乡人,阿娘看着恋爱中的达飘如此快乐,也为达飘感到高兴,阿娘说达飘配得上最好的爱情。阿爹是不苟言笑的人,他总是皱着眉问阿娘:“陈杰会取达飘吗?”阿娘说:“年轻人的事我们不用瞎操心,他们有他们的定数。”
但阿娘心头总是有些担忧的,毕竟对女人来说再好的爱情也该由婚姻来买单,达飘的能嫁给这段爱情吗?这是阿娘担忧的。
时间仿佛在达飘的爱情里静止了,转眼就到了十月份。十月的哈尼山寨是隆重的,五谷丰收了,哈尼人要过十月年了。哈尼山寨今年的十月年比往年都隆重,因为这群为山寨架电线的工人要与他们一起庆祝这个丰收年。这天,哈尼山寨家家户户都准备了黄糯米、三色蛋、猪、鸡、鱼等各色菜肴,到了开饭时间,各家各户把菜肴端上桌,家家户户桌连桌沿街摆,桌子从村头连到了村尾。工人们与哈尼人把酒言欢,热闹非凡,宴席过后人们举着火把载歌载舞。
舞池中的达飘跳累了,陈杰拉着她跑出了人群,他们跑到了后山林一棵老槐树下,相互依偎着,月光下,达飘的眼睛更加清澈、明亮,酒后的脸颊微微泛红,陈杰忍不住端起达飘的脸,亲吻她的额头、眼睛,慢慢的双唇已覆盖住了达飘的两片薄唇,舌头伸进了达飘嘴里,达飘也热烈的回应着。达飘觉得浑身有股热浪在涌动,陈杰的左手已爬到达飘高耸的胸部,陈杰定睛看着达飘一字一句说:“达飘,我要你,现在就要。”陈杰热辣的眼神已将达飘吞噬,她解开衣扣,将陈杰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口……陈杰进入达飘身体时,她痛的无以名状。但达飘感到无比开心,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都见证了达飘是陈杰的女人。
这个十月年就是达飘最后的狂欢。
工程队项目竣工了,陈杰必须离开了。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来村口欢送他们,感谢他们给寨子里的人送来了电和自来水。只有达飘家是悲伤的,阿爹沉闷的抽着水烟袋,阿娘默默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儿,达飘哀伤得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发呆,一家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陈杰来到达飘家,给阿爹阿娘磕了头,阿娘带他到达飘房间,达飘看到陈杰就两眼放光。陈杰拉着达飘的双手对达飘说:“达飘,等着我,等工程完了我就回来娶你。”达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感受到陈杰的眼神在说等他。
陈杰走后,达飘的日常除了干农活就剩下两件事了,一件是想陈杰,一件是等陈杰。陈杰俊朗的面容、说话的表情、看达飘的眼神都时时刻刻浮现在达飘的脑海,达飘相信陈杰总有一天是会回来娶她的。
三个月后,达飘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怀了陈杰的孩子。达飘感谢上天赐予她这个最珍贵的礼物,她相信陈杰能感受到这个小生命。从此,达飘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第二年八月,达飘生下了她和陈杰的孩子,达飘给孩子取名为爱杰。达飘说她永远爱陈杰,她生的孩子也一样会永远爱陈杰。
阿娘把阿婆缝的背带交给了达飘,达飘每天背着爱杰干农活。她干活累了,就抬头看看天空悠悠的白云,逗逗背上的爱杰,心里的那个陈杰的就是她的望眼欲穿。
五年过去了,爱杰也光着脚丫在田头地间上窜下跳了。达飘日复一日的劳作着。这天,她正在玉米地里施肥,古者站在地边叫她,告诉她寨子里来了个当年工程队的工人找她,达飘丢下手中的活,跑到村口。那个工人老远就看到朝自己这边跑来的达飘,汗水湿透了衣服,比从前更加风韵了。工人看到心急如焚的达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达飘,几年不见……”
“陈杰呢?他怎么没回来?”
工人吞吞吐吐说道:“达飘,不要再等陈杰了,他回不来了。”
达飘听不懂,古者转述了工人的话。达飘眼神坚定的说:“陈杰说了他会回来的。”
“一年前,陈杰和另外一个工人架电线时,不慎摔下悬崖身亡了……”
达飘,大脑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双腿失去了力气,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五年,他等到的竟是陈杰的死讯。旁边的古者扶着达飘,达飘眼神里闪现过一丝的光芒,她抓住古者的手再三确认是古者转述错了。
那个工人红着眼眶,从包里掏出了一张黑白照片递给达飘。照片里陈杰梳着整齐的头发,俊朗的面容,穿着有些泛黄的白衬衣,正对着达飘笑。
她达飘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到地上。
月亮高挂在天空,达飘打开箱子,拿出阿娘给她缝制的嫁衣。藏蓝色布料,绣着大朵大朵荷花,镶嵌着许多银饰,精美绝伦。
达飘换上了嫁衣,一个人来到了后山树林那棵老槐树下。她口里喃喃:“陈杰,我们今晚成婚。”
达飘解下系在腰上的红腰带,挂到树了上打了个结……
东边那轮红日照常升起,上山打柴的老伯发现了安详的达飘。
爱杰问阿婆问什么阿娘还不醒。阿婆告诉他阿娘找你的阿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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