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有悟】《窃听风暴》：结束才是开始

多年前就知道有一部电影叫《窃听风暴》，几次在互联网上搜寻下载，都不成功。今天下午本打算看个恐怖片解闷，打发时间，可是找了个片子实在太罗嗦，画面也故作阴郁，剧情琐碎，节奏抽筋，看得我瞌睡兮兮的，眼皮打架，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时候，忽然想起《窃听风暴》来，还有比专制政权全面监控国民更令人提神醒脑的吗？无出其右者吧。没想到，竟然在一个在线影院里找到了，根本用不着像老鼠搬运食物那样慢吞吞折腾。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个阴暗残酷、铺天盖地的宏大题材被编导处理得非常艺术，我想，只有内心永远充满阳光的人，才有如此行云流水似的构思。影片的背景，当然阴暗的多，明亮的少，节奏压抑舒缓切合观众的心情，但慈悲的导演却让那位秘密警察的心灵时不时焕发出了神圣的人性光芒，虽然其中有不确定的偶然因素促成，却足以支撑起观众内心的期盼，照耀我们对真相、真诚和真理的无限向往。

是的，它反映的是东德，全称叫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与它相对应的是西德，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二战时被苏联红军占领的成了东德，被盟军占领的成了西德。），存在于上个世纪1949至1990，四十年间，眼见它起高墙，眼见它墙塌了，像一个无限宏伟却轰然破碎的梦魇。我由此联想到，如果我们的铁屋子哪一天塌了，我们有这样杰出的电影制作出来吗？我们的人民艺术家们成天忙着床上床下潜规则呢，无论是人的品性还是才力，都早被强权和金钱折腾得不成人样了。而且，即使能够拍出有深度有力度有风度的片子，我们被“快乐大本营”训练得疯疯癫癫的观众会接受吗？我们的观众也许更希望用文革时期批斗地富反坏右那样的模式来解恨呢。

影片讲述了1984年前，东德东柏林，史塔西（国家安全局）的一名秘密探员，负责监听一男剧作家及其女友（知名演员），却逐渐被他们丰富多彩的生活所吸引，转而同情他们的遭遇，以至良心发现，最后暗中对他们施以援手的故事。

那个秘密警察好像没有名字，只剩下一个代码：HGW XX/7。专制之下，名和姓都嫌多余，编码数字更便于输机控制，属于权力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监狱基于这份便捷，所以要给犯人一个号码取代姓名。东德，一个曾经存在过的堂而皇之的社会主义国家，“秘密警察曾把1800万人口中的600万纳入了秘密监视之列。妻子监视丈夫，学生监视教授，儿女监视父母，情人相互监视……”原本一个庞大的监狱啊！

HGW XX/7那演员演技太精湛了。一张略显瘦削的脸，表情腼腆，性情内向，一双忧郁的眼睛，高深莫测的样子。在电梯里，他与一个小孩子的对话格外精彩。小孩子问他秘密警察的事儿，还用父母的话来诅咒坏人。他很尴尬，面对一个仿佛从安徒生童话里窜出来的小天使。一面为了转移话题，一面出于职业本能，他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孩子没听明白。他再问，孩子误以为是问自己手中的皮球呢，就鄙夷地回答道：皮球有撒子名字嘛！

这个寄生于铁桶一般的体制内的好人，是怎么背叛组织的呢。第一次是监听中听到剧作家与女优的嘿咻过程，人性的美促成了一点善意，——或者说是美唤醒了他被体制压制的善。因此，他后来与女优在一家酒吧不期而遇，赞美她的美丽及其艺术的同时，暗示她离开文化部部长。第二次是他的一位昔日朋友从西德来与剧作家聚会，出于朋友友情，他也没有上报。

而他遭到组织怀疑之后，眼看把戏就要拆穿，他力图遮掩，却逃不过组织雪亮的眼睛，最终无奈只得审讯女优。自保第一，别无选择的苟且偷生。导演在此入木三分，充分揭示出了专制之下，个体的渺小卑微。美，不堪一击，善，不堪一击！黑幕重重的监狱，没有真相，没有阳光，人仿佛身陷黑暗的孤岛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这样的绝望境地，人确实需要信仰，只有具备信仰的人方可看见未来。

那女优虽然受逼迫，为了一时间的自保，出卖了自己的剧作家男友，可是她无法面对恋人的那一双湛蓝澄澈的双眸。——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出卖了自己的爱人而爱人一无所知。——当她像往常一样洗浴一番，化好妆出来，她被恋人质疑的目光一刹那之间唤醒了良知，羞辱之极，悲愤之至，冲出门去，撞车而亡。生命至此，结束才是开始！悲剧仿佛都是如此：花朵总在凋零时最美，人性总在离开处升华。

熊培云饱含深情、不乏浪漫地评论道：“《窃听风暴》是一部关于自我救赎的电影。作家在反抗中找回了自己，窃听者在光荣背叛中获得了拯救。今天，互联网的发展使人们渐渐熟悉了远程教育，事实上，《窃听风暴》也向人们展示了柏林墙时代远程教育的另一种形态——只要相信人的良知未泯，那么就有可能让被窃听的书斋变成课堂，让窃听者变成了入室弟子，让监控记录变成了课堂笔记。”

说不清，是悲剧或者是喜剧的——是：HGW XX/7的扮演者“穆埃曾经的妻子简妮·格罗尔曼是东德著名的话剧明星，与穆埃曾是一对在东德时代就家喻户晓的名人伉俪，然而最终离婚并成为陌路人。当《窃听风暴》上映后，穆埃向媒体自爆他曾经挚爱的简妮就是斯塔西的线人，曾经替国家暗中监视自己的丈夫。已经卧病在床的简妮也不甘示弱，与穆埃对簿公堂，一时引起轩然大波。当穆埃从档案处调取了自己往日的机密档案来佐证时，简妮却突然撒手人寰，不久之后穆埃也辞世而去，让这银幕外的一切纷扰显得愈加无奈与悲剧。”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犹可追！也许在某一个细雨梦回的清晨，也许在某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也许历史至此，结束才是开始……看完电影后，一贯悲观的我顿时觉得，有一点应该确信：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只要心灵还憧憬着，思想还自由着，身上的枷锁迟早都会解开，自由就像阳光从天而降，普照万物，不问西东。

（文中引文凡未注明出处的，皆出自贺卫方博文《被撕碎的罪恶之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