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与小王子

作者: 只讀經典 | 来源:发表于2017-08-18 22:04 被阅读106次

01

世界文学史上,只有两个让亿万读者动情的少年,一个是中国的宝玉,另一个是法国的小王子。

《红楼梦》中的金钗们,要么早早就已臻完美,要么在岁月流逝中次第成长。只宝玉一直秉持着他特有的呆气。他的呆气,在成人眼里匪夷所思,可他感动了无数的人。

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贵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

……

他父亲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到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他回答的最妙。只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

宝玉与姐姐妹妹之间的“腻歪”,几乎所有《红楼梦》读者都已然知晓,却鲜有人理解这是怎样一种深情!幸运的是,在将近二百年后的欧洲大陆西部,一个盛产法兰西文明的国度,宝玉遇上了他的知音——小王子。

 02

小王子与西方象征智慧的狐狸缔结了“驯化关系”。小王子驯化了狐狸。从此,这只狐狸就和成千上万的狐狸有了不同。狐狸对小王子来说成了独一无二,小王子也成了狐狸的独一无二。

驯化过程中,狐狸还告诉小王子,你每天最好在相同的时间来,比如说你定在下午四点来,那么三点,我就开始很高兴,时间越是接近,我就越高兴。等到四点,我会很焦躁,坐立不安。我已经发现了幸福的代价。

“我们需要仪式。”

小王子问:什么是仪式?

这是经常被遗忘的事。狐狸说:它使得某个日子区别于其它日子,某个时刻不同于其他时刻。

03

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的宝珠;出了嫁,不知怎的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是颗死珠子;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女儿们就是宝玉的独一无二。

第34回中,宝玉被父亲狠狠棒笞后,黛玉红肿着眼睛到怡红院里探望他的伤,他关心的是,林黛玉岂受得地上未散之余热,担心她来回地走会中了暑。林黛玉见宝玉后,抽抽噎噎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大人们总以为“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是宝玉随口一说,不必当真。可小王子懂得,这是宝玉虽死不悔的决心,这是他和宝玉都知道的——幸福的代价。

书中除贾母外,几乎所有人都用自己的价值观“绑架”宝玉。贾政、王夫人、凤姐、宝钗、湘云、探春、奴才李贵、兴儿等,即便是后来的黛玉,都希望宝玉能有所担当,应该委身于孔孟之间,固守经济之道。就连作古以久的荣宁二公都认为,惟宝玉一人,还可望承继家业,希望借警幻仙子之力,能将他规引入正道。

唉!大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生命原本脆弱。沙漠里的一条小蛇,都可以很轻易将他们“送回到他们来的地方”。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所以他们总是用有限的生命,去追逐物质世界的蝇营狗苟。

他们只关心三十年后人可能会死,却从不在乎这些想法会破坏眼前的快乐。宝玉是贾府中惟一的“觉者”。

04

宝玉天生惯能做小伏低,赔身下气。连去上学,就还惦记着为黛玉和丫头们和胭脂膏子。每每甘心为诸丫鬟充役,竟也十分闲消。他的呆痴不改,在大人的眼里就是牛心古怪。大人们只关心他们的正经事,就好像《小王子》里的飞行员,只顾修他的飞机,只有修飞机才是他的正经事。他意识不到飞机只是个能将人运到目的地的工具。

宝玉和小王子关心的,他们全不关心——

他们不关心农田边上有三棵橙树;

他们不关心乱草丛中,滋养着三十几朵鲜花,那条像蛇一样的小溪流,四季流水潺潺,水声吸引着几只青蛙;

他们不关心那个充满活力的农庄里,住着一对夫妇。这对夫妇虽然与你远离千里,却无比的重要。他们定居在山坡上,就像灯塔守护者一样,在星空下,时刻准备着为他人提供救援;

他们不关心天上的亿万颗星星中,其中一颗星上有一朵你爱的花,这足以让你在仰望夜空时,感到快乐;

这些大人从来没有闻到过花的芬芳,没有见过会眨眼的星星。他们不爱任何人,除了做加法,他们什么事都不做。他们只知道整天自言自语:“我是个正经的人!我是个正经人!”这让他们骄傲膨胀。

他们只关心工具,不思考意义。

如果你跟他们说你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们从来不会问你重要的事情。他们从来不会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样?他最喜欢什么游戏?他收集蝴蝶吗?”他们会问:“他多少岁?有多少个兄弟?他有多重?他父亲赚多少钱?”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他们了解了他。

你如果对他们说:“我看到一座漂亮的红砖房,窗台上摆着几盆天竺葵,屋顶有许多鸽子……”那他们想象不出这座房子是什么样的。你必须说:“我看到一座价值十万法郎的房子。”他们就会惊叫:“哇,多漂亮的房子啊!”

他们只在乎数字,不在意幸福。

平儿说,宝玉偏只在丫头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她不明白宝玉与这些丫头们之间已经缔结了驯化关系。如同小王子惟一的玫瑰花,他对他的玫瑰花付出了时间,使得他的玫瑰如此重要,他要对他的玫瑰负责。就好像有一天,当小王子要离开被他驯化过的狐狸时,狐狸和小王子都会因不舍而难过。

只是大人不会明白,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成长让他们忘记了这条真理。

  05

小王子在他的星球访问之旅中,先后遇到了国王、虚荣的人、爱喝酒的人、做生意的人、掌灯的人和地理学家。这些角色各有各的荒唐,或权欲熏心,或爱慕虚荣,或颓废贪杯,或财迷心窍,或冥顽不灵,或脱离实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过于关注外在的东西,从而丧失了内心的安宁和快乐。小王子遇到这些人后的反应都是:“大人们真奇怪!”

而地球上有一百一十一位国王,七千个地理学家,九十万个做生意的人,七百五十万个爱喝酒的人,三亿一千一百万虚荣的人……其中就有宝玉的至爱亲朋。

大人们总喜欢将自己的快乐和价值寄托在外在的追求上。他们以为只要赚到更多的钱,拥有更多的商品,住进更大的房子,他们就会更快乐。他们的人生就会变得更有价值和意义。可是无数事实证明,这种想法无论从逻辑上还是实践中都是错误的,而且这恰恰也是他们普遍感到不快乐和无意义的根源。

……列车缓缓开来,车厢里的大人们要么在睡觉,要么在打哈欠,只有小孩把鼻子贴在玻璃窗上朝外看。

“只有小孩子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小王子说,“他们会把时间花在布娃娃上,从而觉得布娃娃非常重要,如果有人把布娃娃抢走了,他们就会哭……”

是的,只有小孩子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这或许就是曹雪芹将宝玉年龄永远定格在十三、四岁的原因。

毋庸置疑,《红楼梦》是一部为闺阁昭传之书,一部忏悔之书。宝玉的确顽劣种种,导致家业后继乏力,与《西月江》中“……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诚然无差。只是曹雪芹倾尽毕生心力,难道仅为塑造一个充满活力的败家子吗?

或许在作者在著书时,也如飞行员一样突然领悟到了蜜色沙地里的神秘光芒,意味着什么?心里惊奇不已——

当他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住在一座老房子里,据说那座房子下面埋藏着宝藏。当然,谁也没有找到它,也许根本就没人找过。但它却为那座房子增添了神奇的魅力。他的房子有个秘密,埋藏在它的心灵深处……

“无论是房子、星星还是沙漠。它们都是因为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而美丽。”曹雪芹似乎也同小王子说过一样的话……

小王子说:“我很高兴,你的看法和我的狐狸是相同的”恐怕这才是曹公于困顿中卖画沽酒,笔不缀耕的原因——

创痛巨深里缅怀过往,记录便是重生,写作只是工具,这个工具通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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