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郝任在加班回家的路上，收到了一条短信。他看了一眼短信内容，没多大在意就又把手机丢回了西装口袋里。估计是发错了吧。郝任打了个呵欠。
从拥挤的地铁站出来，天色已晚。夜晚的雾霾没有白天看上去那么可怕了。郝任连忙带上口罩，缩了缩脖子，步履繁重地走进小区。万家灯火通明，他疲惫地上楼，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厨房漂来的阵阵饭菜香。他开始感到饿了。
妻子奈子连忙过来从鞋柜里拿出拖鞋，面色担忧地看着他。“公司怎么天天让你加班啊……”
郝任摆摆手，无力说话的样子，只是将嘴朝餐桌努了努。
奈子立刻会意，笑容重新展了开来。“今天煎鱼了呢。我再给你热热，马上就能吃了。”说完，她立马转身进厨房，手脚麻利地把一盘盘做好的菜端出来。孩子磊磊吵着要爸爸抱抱，郝任敷衍地摸了摸孩子的头，“乖，吃饭吃饭。”
结婚五年了，他们的孩子磊磊也已经四岁了。
奈子以前很漂亮也很会打扮。其实他正是看中她这一点。在压抑的办公大楼里，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地埋头苦干。只有奈子，永远画着精致的妆，每天换不同的衣服，骄傲地昂着头走进来。
结婚以后，奈子辞职在家料理家事。后来又有了磊磊。她对教育很有一套也很愿意花心思在这上面。渐渐的，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奈子也越来越邋遢了。
有一次他和同事聚餐出来正好遇到了送孩子去培训班的奈子。奈子穿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运动裤，运动鞋，没化妆状态也不怎么好。他故意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连忙和朋友找了什么话题把头扭了开来。
也不知道奈子看到他了没有，应该是没有吧。
2、
吃完饭，郝任就溜回房间打开电脑打算玩一会游戏。打游戏是他平日下班后不多的放松方式。记得刚结婚那阵子，妻子十分反对他浪费时间在游戏上。他们为此没少吵过。现在有了磊磊，妻子就没空管他了。
电脑启动的那段时间，他打开微信，发现自己被朋友拉进了一个班级微信群。
是高中的同学群啊。他不仅有些感慨。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毛头小子也有了儿子。看着群里大家发自己的照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郝任划着界面，突然定格住了。
桑桑？哦，真的是她。
郝任放大照片看了又看。她还是那样漂亮。
桑桑是他高中的校花。想当年，他也和那些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一样，死缠烂打地追求过她。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作为同桌，他很快得手了。
那真是一段光辉的岁月啊，每个男孩子都羡慕他。羡慕他有个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朋友……
郝任情不自禁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退出微信，打开短信界面，又看了一遍下班后收到的那条短信。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郝任看了又看。双手颤抖着，深思熟虑了一番，他一字一字地打下了两个字：“你是？”
还不等他发出去，妻子带着磊磊突然开门进来。郝任吓得手一抖，手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妻子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郝任弯腰捡起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冷汗从后背一点点地渗了出来。
“磊磊的下个月补习班的学费又该交了。”奈子摸了摸磊磊的头，狐疑地看着郝任苍白的脸庞。
“嗯。”郝任有些不耐烦了似的挥挥手，“知道了。你去我外套里拿吧。”
等妻子带着磊磊出去的时候，郝任有些不满地嘀咕道。“也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他十分厌烦妻子每次来和他要钱的时候都特意带着孩子，当着孩子的面，他根本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前阵子一支口红闹得沸沸扬扬，妻子也想要，他都不知道那些口红颜色有什么区别。后来妻子也没舍得买，只是和他冷战了好几天。
这一大一小和讨债鬼似的。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们。郝任有些丧气，现在经济越来越不景气了，房价一天天往上涨，挣钱太难了。他们现在还住在妻子陪嫁的一套不足50平的单身公寓里。妻子已经有意无意地提了好几次要换大套的房子了，可是沉重的开销根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想到这些家长里短就心烦意乱。想了想，把刚才打下来的那两个字删除了。
3、
他也曾经是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少年。认识奈子的他已经成为一个暮气沉沉的青年人了，和奈子更多的是水到渠成的情投意合吧。他们认识半年多，就互相见了家长。后来奈子怀孕了，婚事也自然就提到了议程。而桑桑不一样，毕竟认识桑桑的时候是最热血的年纪。为了追到桑桑，他辛辛苦苦攒钱舍不得吃饭就为了给她买她喜欢的娃娃。中二地站在校门口大声对桑桑表白，写了好多好多情书偷偷塞在她家的邮箱。努力读书发奋地刷习题，因为桑桑数学不好，为了给桑桑解题……他想起他第一次牵桑桑的手，第一次吻桑桑的那个雨天，第一次骑着自行车载着桑桑去郊游……郝任一宿无眠。
第二天早上去上班的路上，郝任打开微信，看到了通讯录有一个红色的数字。
他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会不会是她？
郝任点开通讯录。赫然出现桑桑的头像，比着剪刀手自拍的桑桑，嘟着嘴，一点也没看出她也已经30多岁了。
这一次郝任没有犹豫地点了接受。想了想，他点击了设置，在“通知显示消息详情”那一栏轻轻点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被人看到什么。
那个上午，郝任坐立不安一点也静不下心来工作。
他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看看有没有新消息。可是每次都失望地发现，没有一条未读信息。
“叮”
郝任一个激灵，连忙放下报表，颤抖地拿起手机。汗津津的手指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也对不上指纹，他不得不输入密码——慌乱中输错了好几次。
等他打开微信先是看了看桑桑那迷人的头像，最后才看到新消息的来源头像——是奈子啊。
“磊磊今天发烧了，我送他去医院。我早上做了一些饭团，你晚上回来热一下自己先吃哦。”
郝任放下手机，情绪失落到甚至忘记了回复问一下磊磊怎么样了。
或许桑桑也在上班吧。
4、
下班回来在地铁里，郝任第101次打开桑桑的朋友圈。短短一天，他已经将桑桑的朋友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了。
她也结婚了。朋友圈都是她没几岁大的女儿照片。
她女儿和她长得真像，都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桑桑真的，越长越漂亮了，越来越有成熟女人的味道了。也是，他们分开的时候，她才18岁。那时的她还是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姑娘呢。
郝任痴迷地看着桑桑的每张照片。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没有他，桑桑过得依然很好。每天游山玩水，经常出国，似乎是嫁给了一个不错的男人……
郝任叹了一口气，关掉微信，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那个手机桌面背景图还是妻子给她换的，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郝任看到这个合照，莫名有些心虚。锁上屏幕，他将手机放进口袋了，看着窗外黑洞洞的隧道发起呆来。
高二的那个暑假，桑桑支支吾吾地和他说，他们全家要出国了。
郝任还记得那时候的他犹如五雷轰顶，怔在原地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不能送她一程。只能在机场远远地看着她和她的家人缓缓地走进安检。还记得桑桑回头看他的最后一眼，是那样哀伤。
那个年代通讯不方便。他们很快就断了联系。
十多年了。刚开始郝任总会在梦里想起桑桑的脸。
时间长了，他也渐渐忘记了桑桑的模样，忘记了桑桑。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记起桑桑了。
郝任想着想着，听到报站，浑浑噩噩地出了地铁。
一股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他摸了摸有些湿润的眼睛，又掏出手机。
“还好吗？大头？”
郝任一愣，记忆如潮水涌来。
大头是他的绰号。这么多年了，原来，她都记得。
郝任本来想和她讲讲他的生活，那些心酸，那些压力，妻子的不解，孩子的调皮，那些不易的瞬间。可是想了想，还是将一大段文字删除，发送了四个字。“还不错吧。”
他小心翼翼地选了一个表情，又反问了一句。“你呢？”
“只是很想你。”当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郝任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
“我也很想你。”郝任迅速回复道。“不如我们哪天有时间约出来见个面吧。”
“嗯嗯好的。”
他站在小区的广告牌前和桑桑聊了一会天，虽然北京的冬天很冷，他的手早已冻得通红。但是他的心是火热的，他似乎没有感到一丝冷意。要不是桑桑说她要去洗澡了，他还能再和她说下去。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她说，他还有好多好多思念没有倾吐完。不过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写完……
郝任是带着微笑打开家门的。妻子已经到家了。她看了一眼他的脸，疑惑地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什么。”郝任放下公文包，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之中。
“你就不问问你儿子什么情况？”奈子的语气带着怒意，她累了一天了，此刻不想和丈夫发火。
“磊磊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郝任赔笑着，连忙从坐着的沙发上站起来。打开房门，他扫了一眼熟睡的磊磊，心却还在桑桑那。
“算了，你工作那么忙。”奈子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你工资什么时候能涨……”
郝任有些烦了。在妻子眼里，他似乎就是一个取款机。她总是看不到他的优点。不像桑桑，她总是夸奖他。说他多么上进，那么晚才下班。说他多么优秀，去了这样好的公司，未来前途无量……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妻子的黑眼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厌恶起来。
以前他觉得奈子长得挺好看的。怎么才过了五年，奈子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给你热菜去吧。”似乎是看出了丈夫有些不耐烦的神情，奈子及时打住了话题，走进了厨房。
两人无声地吃完简单的晚饭。郝任放下碗筷，进屋去了。
他们早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所以也不觉得尴尬了。是啊，很早以前，他们会在餐桌上分享一些公司里的趣事。可是每天说每天说也会说完的。生活就是一层不变的不是吗？哪有那么多的新鲜事呢。
5、
郝任又拿出手机，将他和桑桑之前的聊天记录又浏览了一遍，重新回味了一遍。他揣摩着桑桑的语气，想象着手机屏幕对面的桑桑，应该也是微笑着的吧。
郝任刚想打字问桑桑在吗，这时他的好哥们曾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郝任一时手快，点开了语音，“任哥，那个桑桑和你借钱了吗？”
郝任一愣，回了一句。“是啊，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她给我借了5000块钱，说在香港购物一时缺钱呢。可是这都过了几天了，她一直拖……原先我看她朋友圈觉得她混得也挺好的，莫非觉得这都是小钱没放在心上……搞的我都不好意思和她讨钱了……但我今天听说她和好多同学都借了5000……和有的土豪兄弟还不止……”
郝任脑袋突然有些发晕。他放下手机，愣愣地看着正前方墙壁上挂着的他和妻子的结婚照，脑袋一片空白。
他突然想明白了桑桑那些问候似乎话里有话。短短一两个小时，桑桑已经套清楚了他家的底细。知道他是一个被重大的经济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的没有什么前景的庸常小职员。所以她只开口和他要了3000……
所以当他毫不犹豫地打了5000给她的时候，她似乎是有些不忍又有些动情地说。
“大头，你还是和一样。”
他当时以为她是说他和以前一样喜欢她。而现在他明白了，是他还和以前一样天真。
原来桑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这时候妻子推门进来，“我去药店给磊磊买药顺便拐去超市。你昨天不是说想吃花生嘛，我去买一点回来？还想吃什么不？”
郝任突然站起来，转过身手慌脚乱地把手机放在桌上，快速地摸了一下眼睛，转过头笑嘻嘻地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奈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仔细端详着丈夫的脸庞。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笑起来有点痞痞的。虽然生活中大多数时候的他，总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上下班。但其实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是办公室那群死气沉沉的同事中唯一一个喜欢微笑的男人。这个笑容，好久没有看到过了。
“好啊。”
那个寒冷的冬日夜晚，他们俩紧紧地贴在一起互相挽着手，像这世界上最平凡的夫妻一样，踽踽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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