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干飕飕的风把叶子吹掉了,树枯了。这是琴督这块儿初秋乍到,就令人十分萧索了。琴督的男女常是完了工,有家的回去,没家的也住不成,坐在落叶上的男男女女就成这儿的一道风景了。
阿三这就背上了几件破衣,往沛镇走,身上可比别的凉快——这要在夏天。短工做完了罢,先去街口酒馆温壶酒,歇下脚。酒馆里倒也都是些这般的人,不同的是背着褥子。看见阿三进来,有的人只瞅一眼,更多不看便知这时节都是完了工的。只有店员才详细端倪,生怕来了个不付钱的主。
“温一壶。”阿三往柜台上放了几枚铜币,便坐下了。店员小心翼翼拿下,放进兜里,松了口气儿,这下不必担心阿三是来砸店得了。——阿三虽然做着苦活,饿着肚子,仍体型高大,身体健硕,一般地痞见了都有些怯。
“听了没?那楚家儿子又……”
“可不是,这次啊……好像谁说……要砍头的事!”
后面人叽叽喳喳,阿三不耐烦了,喝完最后一口,抱起一堆破衣径直走了。擦肩而过的,一个瘦子。“这次现钱,温酒!”走了半天,身后酒馆喊起“又拿钱跑!”
二
走上了条怪路,怪的是静,是那样的静。在这静里,夹杂着些细小的哭声,又被风吹散了。“爹呀,爹呀,撑住,三儿回来了啊!”
“三儿啊,快,赶紧进去,爹快不行了。”这是他大哥,见了阿三,直把他带进屋里。“爹,接来了。”
“我的三儿啊,你回来了啊。”
“爹,是我,是我,你咋咧。”
“没咋,爹不行咧,见到你就行了。”
这时老大摔了杯子“这王八老二,还不回来,三年了,活着死着都不知道!”
“罢了,罢……了,你们好……好……行了……”
阿三爹走了,阿三哭了桑,这些时间过的快。这次阿三又去做工了。
三
“谁?!”阿三正睡着听见有人翻墙,“谁他妈的胆肥了?!”他寻着声走去,果然看见了一人在院里,他拿了棍就追去,那人眼疾手快,摸了堆破衣就翻墙跑了。阿三还没来及追,又听见床边有人,于是跑了过去,已没有人影——所有钱,吃食,被偷完了!
这下好了,距刘老爷家还有些距离,现在一切都没了,甚至没件像样的衣服。没办法,爹曾说“天无绝人之路”“要能屈能伸”讨要吧。天还没亮就走到了大街上。脸色有些发青了。路过以往的酒馆时,偏偏人们注意到了他,这不阿三吗,咋像要起饭来了。”于是人们都转过来看,店员也瞪眼瞅着,哈哈大笑,路对面的小孩子,也围着,看着,笑着。
阿三不管,仍旧找到片地方,坐下来,端着个昨夜捡的盆。不知是为什么,倘若这里蹲着的是个生人,便也许有人开了良知,给上几个币,哪怕半个馍。可这是阿三,他不一样,人们都认识。于是就更不认识,瞅一眼就走了过去,只有些无趣的人,才上前嘲弄阿三。“哟,咋成这副模样了,造化弄人啊。”阿三知道他们是些看热闹找乐子的,懒得和他们解释。
其实之前在酒馆早有看不惯他的人了,阿三性格很好,不为什么,就因为人好。酒馆从不赊账,正是这样,使这些人产生了无厘头的心理——看不起!酒馆喝酒怎么不赊账?怎么不说脏话?——看不起!
若全黑,不难看见,偏是站在煤堆上的白鸽,脚底的黑,却被看的一清二楚,这是何等理?!
便有人朝他破口大骂,有人甚至动手,打到过瘾才肯停,偏偏阿三皮糙肉厚,打不坏,人们有气便朝他撒。不过还是有给馍和币的,大抵是赵家秀才心地好些,但次数不多,托付仆人给时,往往给自己腰包装上些。
按道理这样下去能活,可为什么刘老爷不要这个短工了呢,不为什么,因为之前要过饭。日子这样下去,直到一个夜晚。
这天晚上月亮也躲了起来,比平时更冷,没办法,阿三只得睡在街上。正当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见来了两三个人“就是他,娘的老子早看不惯了,给我打!
阿三听见是来打自己的,已经司空见惯,准备好受拳头了,可他突然想到这几天打自己的人这么多,为什么不白天来呢,正当他感觉怪异时,头上已经挨了一棍,这一棍,分明是来取命的!阿三不想忍了,也不能忍了,站起身要反打时,却没了劲。他才意识到这几天几乎没有吃饭,身体早不像以前那般健硕了。但那几个人看到这个高个子猛地站起来,还是有些胆怯,于是有人迅速将盆里的所有钱,馍拿走跑了。阿三正要追,失血过多,晕倒下了。
过了两天两夜,才醒来了,醒来后,他回想了以前的所有,怔了半天,眼睛猛地瞪圆,怒视着街头上的男女,感觉这个世界变了,看见人人都想要偷他,人人都要打他,于是乎有人来给他馍,他一脚踹开了,大喊大叫些不清楚的话,其实念叨的是他爹死前的话。于是第二天便传开了——阿三疯了!
四
阿三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没疯,给别人说,别人不信,说道“疯子都这样说……”阿三便不再解释,都说他疯了,也没人给他馍了,没吃的,他急了。白天,看到了之前酒馆里偷酒钱的人,这也算相识了。“哎,你,就你,你有饭么?”阿三问那人。
“哟,都说阿三疯,阿三不疯嘛,还知道饿。”那人笑着看阿三,“我没馍,不过嘛……”
“啥,你快说嘛,你快说!”
“来,过来”那人凑近阿三耳朵,“偷!”
“偷!你疯咧?!”
“嘘……声小些!”那人赶紧弯下腰,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你个疯子说我疯?”
“那不能偷么,咋能偷呢?”
“这有啥,你之前不是被偷过吗?这有啥……”说道这时,阿三怔住了,阿三没来及反应,那人跑了,后来才想起自己被偷没给别人说过!他大声喊“贼,妈的,贼,你个死贼!”
这时赵家仆人走过去了“唉,真疯了。”
阿三看着赵家仆人,怒目圆睁,“偷!偷!这有啥!”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刚刚那人的话。就这样,不知道有什么力量支撑着,他站了起来,悄悄跟在赵家仆人后面了……
五
“老爷,我回来了,酒买下了……唉?老爷?在不老爷?”赵老爷刚刚出去了,仆人便进了门去,阿三眼睛红了,平声见过最大的门!阿三怔着了。门没闩,于是就进去了
六
……
七
“阿三,无性,家籍不明,罪行偷了赵家!罪该万死!”
这是个雾霾天,阿三被押着在街上游行。到了街头——“砰”阿三被枪毙了。——那个酒馆从不赊账的阿三,那个贼阿三——被枪毙了。
他静静地看着——就是之前让他偷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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