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五先生

作者: 猿白 | 来源:发表于2016-07-17 03:39 被阅读703次

【一】

曾经,我也不会把志怪小说当真,直到我亲眼见到了它们。

从此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最后一天。

那天下班后,我想了很久才决定去公园附近的甜品店坐坐,若不是感到有猝死的前兆,我一定如常赶回家继续加班。

作为猝死人数节节攀升的职业中的一员,不仅时刻要面对超强度工作,还得对付多如牛毛的幻想创意,简直要命。

有时我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看着灯火从城市尽头亮起,在浓缩成火柴棍的人群头顶闪烁,应和着天空闪烁的星辰,深刻地感到自己的人生糟透了,被辜负了,必须和所有痛苦的同伴一样被困在狭小的工作间里。

不是敬业,因为穷。

我很穷。

隔着半条马路,我居然看见了男朋友。

店里暖黄色的光线犹如粉末般落在他身上,连青春期留下的坑坑洼洼的痘印都被填平了,没挺拔多少,更称不上帅气,但整个轮廓模糊又温柔。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让人很想学韩剧女主角冲上去抱抱他。我边笑边摇头,大龄女青年,有这种想法明明很危险。

他旁边有人先到了,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在树干后面。

那个女孩我认识,男朋友公司楼下快餐店服务员,每次我去打包两份盖浇,她都偷偷送个卤蛋,笑着说好甜蜜诶,真羡慕你们。

此时他们手挽手坐在店里等待食物,不时说句悄悄话笑作一团,互相作出情侣专用的撒娇姿态,如果被单身狗看见,会不会也觉得很甜蜜。

我怒火中烧,一眨眼发现自己已经冲进店里,作势掀桌子了。

“老王,你冷静点!”他叫我老王,之前我觉得这称呼亲密,现在直泛恶心。

老王?隔壁老王吗。

“你就不打算解释解释?”

没争执几句,他已然摆出破罐破摔的态度,任凭我如何质问、辱骂甚至祈求,不顾对错想和好如初。他来回就一个意思,事已至此,分手,必须分手。

“你说说你,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一个月有见过十天以上的吗?电话不接,短信哪次不等几小时才回复,周末没空,节假日加班。你这么忙,不是还窝在五十平米的房子里?”他看着我,嘴角露出笑意,吓得我落荒而逃。

打开门,久未通风的凄凉之气迎面而来,相比恋爱,我的生活似乎更加失败。

脏碗泡在水池里,垃圾忘了倒,昨天撒到桌子上的面包屑正被成串蚂蚁搬走。街灯透进窗帘缝隙照在书桌上,提醒我今晚的悲惨时光远远没有结束。

幸亏平时冷漠至极的猫大人从鞋柜顶扑过来,窝在我怀里。

突然!客厅里有黑影闪过!我跳起来拍亮电灯,屋里空荡荡一片。

晚上半梦半醒间,黑影又出现了,我虽是无神论者却忍不住害怕,想努力睁大眼睛看看究竟是什么,困意却有增无减,只能隐隐约约看出那是个人影。

雌雄莫辩的人影,浑身除了没有瞳孔的眼睛外都严严实实包裹在黑雾里,像《柯南》里的黑影人带着诡异的嘲笑。

他靠过来,我能感到从他身上散开的风吹到脸上,六月里冻得人发抖。

那张脸,让我准确地想到男友,想到曾经校园时期你侬我侬,想到他在大庭广众戳中我最敏感的伤口,本来想帮忙打抱不平的围观群众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黑影只用带着厌恶地一盯,恐惧便从我脚底漫起,身体也止不住颤抖,肌肉收紧压在胃部,我“哇”地吐了出来。

【二】

分手后,我依然坚守工作岗位,根本没时间伤心,身体却变得软弱。即使精力充沛,也会突然头痛,想呕吐。同事开玩笑说是怀孕了,我知道不可能,时间对不上。

我上网搜索分手这个关键词,相关内容不计其数,每天都有人心碎。有人暴饮暴食,有人开始健身,有人不吃不喝,有人以泪洗面,有人甚至说胸口像被人打了几拳,无法开口,只能咬紧牙关强忍疼痛。

心痛是什么感觉,或许和头痛差不多。

我暗自安慰自己,即使从科学角度分析,在茫茫人海寻找共度一生的完美伴侣,不是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不考虑年龄、国家和男女比例的情况下至少三十二亿分之一。和连中一星期五百万发生的几率不相上下,我理所应当失恋。

第二天,我抽空去拜祭父母,他们挤在殡仪馆密密麻麻的骨灰盒中,我想起前几天梦见的黑影,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他们恐怕和我一样也不好过。

我坐在台阶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看着香烛冒出的白烟缓缓上升,消失在空气中,像与高处薄薄的羽毛状卷云融合,天气马上就会开始寒冷了。父母车祸去世那天,天际可不正是这样的景象。

我的前半生都在为他们赎罪,债主是对失去双胞胎兄弟的家庭,时间为他们带来了活泼健康的次子填满伤痛,只留给我难以偿还的债务和无尽的愧疚,将年少时期的梦想狠狠碾碎。

果然死亡是最轻松的事,一了百了。

纯粹是为了发泄,抓个可以埋怨的对象,我跳进去,没有解脱更没有意义。

我从梦中惊醒跑进厕所呕吐,在泪水中我看见了它。

第二次。

窗外从高架投来的车灯,照亮了墙壁和它眼睛周围和厚厚的眼白,那时双多么苍老的眼睛啊,光是四目相对我就双腿发软。

它抬手抱住脑袋,用力往两边撕扯开来,伤口间拉扯出千丝万缕的细线,不免让人想起长条且管状的肌肉纤维,血肉模糊的纠缠成一团。

分开两部分,不,两个人,它变成了我的父母!还是黑漆漆一团,和我记忆中的形态不谋而合。

我飞快地钻进被子里,强迫自己冷静。我感到它的手一样的东西压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心脏在胸腔砰砰直跳,甚至觉得全身每个地方都在跳动。

头痛欲裂,有两种熟悉的声音渗透进来,闷在被子内,震耳欲聋。

——留下你一个人很对不起。

我浑身颤抖,紧闭眼睛,几乎要被汗水淹没,直到确定外面重归宁静,才敢小心翼翼探出头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我坐在床上,不知所措,这时猫大人走过来,把毛绒绒的爪子搭在我大腿上蹭了蹭,我把脸埋进它的肚皮,听着里面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像由远至近的海潮令人平静,回过神儿才发现自己已然痛哭失声。

【三】

“怎么样了?”

摊在椅子上,同事探过头问我。

“被训了一顿。”我揉了揉因疼痛肿胀的太阳穴,长叹一口气,“可算请到假了。”

“早点去医院。”

我露出个无力的笑容,离开公司一路上都有人投来好奇目光,仿佛我已经跨入猝死边缘,浑身散发着将死之人的衰气。

灵异论坛说,这是撞鬼后的不良反应。

那只鬼果然家里等我,幻化成胖老板的可恶形象,坐在猫大人旁边,露出奸笑鄙视我。

夕阳照进猫儿青灰色的眼睛里,瞳孔缩成黑线,肌肉组成放射状般的深浅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突然想起从哪本书上看到猫这种动物眼睛上的视杆细胞比人眼多得多,也就是说捕捉到的光粒子也比人类多,所以在夜间能够更加敏感。

“你果然能看到它吧。”我指着鬼问道,猫大人可爱的小脑袋顺着我手指偏过去,高深莫测地咂咂嘴,爬上床玩尾巴去了。

剩下我俩大眼瞪小眼。

我不久前已经知道来者的身份了。民间传中中鬼怪众多,形态却各具特色,当“一目五先生”的名字映入眼帘时,我不由心中一惊,确定无疑。

你也许在《子不语》里看过这个故事。

有五只组团出现的鬼,只有其中一只有眼睛,其他鬼即围在“眼睛”身边,听它号令。它们用鼻子嗅人的精气,被一只鬼嗅了人会生病,被五只鬼嗅了的人就再见不到次日的阳光。

有位姓钱的客商,在旅店歇脚,晚上睡不着,刚想去吹灭蜡烛,烛火竟被鬼影遮挡昏暗下去。有五只鬼并排在室内游荡。

四只无目鬼正准备嗅一位熟睡旅客,一先生阻拦道,“他是善人,不行。”

他们来到另一位客人身旁,一先生又说,“他是恶人,不行。”

“那我们吃什么?”众鬼抱怨连天。

“此二人不善不恶,无福无禄,不吃他们吃谁?”

可怜钱客商眼见着那两人无声无息咽气,无能为力。

时光流逝,它们或许厌倦了一层不变,尝到了折磨猎物的乐趣。

它们是来收割希望的。

“前男友”、“父母”取走了属于各自的部分,三先生伺机而动,好比死亡倒计时,当拥有眼睛的大先生来到这,我就会落入冰冷的木头盒子。

我们如自然节目争夺领导地位的两匹狼,我怒视它,它则顶着瞎眼全盘接受愤恨。我常常会在工作之余、黑夜中,一边哆嗦着,一边揣摩三先生的心情。它会不会和我老板一样暗自想,这个人怎么还没有死呢。每到这时,我就不自觉勾起嘴角。

总之,我现在早不像初次见面时那么慌张了,至少不会四肢僵硬,那种恐惧变得麻木,变成了种泛泛的感觉。当然,路过它依旧要小心地踮起脚尖绕行。除了头痛和胃病如影随形外,我甚至快要忘记角落里的不速之客。

忘记了它手里攥着我的时间。

从地板上醒来时,外面正雷声大作,我望着晴朗的夜晚发懵,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人正在砸门。

“你死了吗!”小静冲进来劈头盖脸一通骂街,她的性格和名字是永恒的谬误。

“别胡说八道。”

“我听见你那边哐当一声,再怎么喊都没反应了,还以为你想不开摸电门了,我心想也不能啊,无良上司多大点儿事嗨......”

我摆摆手打住她,以前我也总把死啊死的挂嘴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带上这句口头禅,现在偷瞄一眼三先生还真挺心虚,真不怕死的人才敢这么口无遮拦。

“你说好好的人怎么就晕倒了!赶紧跟我去医院!”

“别别别,我表格还没填完呢,明天早会就要,这会儿去医院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啊,又没多大事儿!”我要说撞鬼了,按她的性子能给我马上送精神病院去,不行不行。

“滚蛋,命都要交代进去了。”

“真心没事,就是这几天没正经吃饭。”

“早说啊,起火。”她撸把袖子,不顾阻拦钻进厨房。

食物!越好吃的食物越能完美填补满人内心的空缺!

我像古人恭迎皇上那样,恭迎小静落座,她变戏法似得从挎包里拿出啤酒,和学生时代偷偷把拉罐藏在书包里带进寝室里一样哈哈大笑。

就是天寒地冻,喝过酒,胃还是暖暖的,吃饱后全身软塌塌地陷在沙发里,好像快要融化一样舒服,猫大人正在手边认真吃鱼汁拌饭。

我们终于体力不支,小静自然地伸出手搂着我脖子,半眯眼睛,慢吞吞回忆往事。

我并不是孤身一人,我的生命并不是毫不如意。我恍然大悟,自己还想活下去,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

我必须反抗!我用力瞪住三先生。

【四】

现在想来,其实无论我怎么相信自己会胜利,都是不可能的啊,按照工作中的说法就是不可抗力,迟早都要露出破绽。

我被公司开除了。原因是最近几月工作指标有多次没有完成,请假频繁,胖老板实在忍无可忍,把我叫到办公室用关切的语气问,要不先回家好好休息。

的确是我疏忽,可身体偏和我较劲似的,吃了很多药,怎么都好不起来。我也相信老板的担忧是出于真心,不过往常奸诈的形象太深入人心,难免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为了让我乖乖滚蛋才如此亲切。

“小静,我被炒了,怎么办......”电话刚接通,我就迫不及待丢问题过去。

“什么!你先别急......等等,我在讲电话,一会儿送过去。”

“我不知道怎么办,要不要先去人才大会看看?”听筒那边声音很杂,时不时有人大喊大叫,典型的办公室战场。

“过两天吧,你现在网上找找......好的,这个真的很急,我马上过去......我这超忙,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大家果然都很辛苦啊。

通话切断时我刚好到家,看着邻居早贴好的对联和福字才猛然意识到马上就到春节了,回头面对光秃秃的大门,我突然悲从中来。

头又痛起来,脑袋里的定时炸弹嘀嗒嘀嗒地走,木质家具上年轮一样的图案竟然剧烈抖动,像涟漪般向四周荡漾,视野模糊不清,胃里翻江倒海。

“滚出去!去死吧!”我失控地冲到三先生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踹过去。

它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似曾相识的笑容——抓住你了喔。

我的脚只是穿过了一片虚无,狠狠砸在了墙角上,在快要触碰到它的瞬间,三先生悄然消失。

我跌坐在地上不停地抽气,大脚趾指甲外翻,血流了一地,直到屁股坐的麻木,才敢爬起来,单脚跳着去拿放在柜子顶层的药箱,小心翼翼简单包好伤口,等收拾好狼藉再去医院。

四先生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一大团黑影笼罩在我正在努力擦拭的地板上。

看上去毛绒绒的样子,肉肉的肚子和灵动的耳朵,闭着眼睛,和商店里的招财猫一模一样。

“猫大人!你快来看......”我叫起来,才发现从进屋到现在它都没出现过。

到哪里去了,能到哪去呢?我边用电筒照亮床下边念叨,心里越来越着急,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你再不出我就饿死你!”我发现窗户大开,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今天上班前明明是关上了。

“求求你出来,求求你回来。”

像证实了什么似得,我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一味掉眼泪。

一天,两天,三天。

一个星期过去猫大人还没回来,我找过所有地方都没有看见它的影子。

小静说猫在预感到自己死期后会找个地方藏起来,猫大人已经快九岁了,应该是躲起来了吧,不想让主人担心。

撒谎!它总是在我最忙的时候跳上电脑桌踩过键盘,把刚整理好的文件弄得乱七八糟,故意打翻猫粮,把水弄得到处都是,半夜趴在我脸上睡觉,抓烂我的毛衣......

它应该死在我怀里,用不屑一顾的眼神嘲笑我的悲伤。

我想着猫大人的所作所为又在夜晚哭起来。

四先生蹲坐在床边笑而不语,可能正在月光下闭目养神。黑雾萦绕周身,和动漫作品里神秘又神圣的猫咪忍者一样。

对于猫咪爱好者来说,任何猫科动物都该无比可爱。大到老虎、狮子这等丛林之王,小到各种模样的猫咪,只要做出撒娇的表情就无法招架,连此时此刻想要我性命的鬼怪都不例外。

猫奴,所言不虚。

我感到它把厚爪子放在我枕边,缓慢地移到我额头上,肉垫凉凉的,软软的,果真和猫大人四只蜷缩趴在那相同。

它没有开口,我却真的听见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像从毛绒绒的毯子透出来的喵喵声,意思是,“再见,我年纪大了,不会再回来看你了。”

【五】

情况到底是怎么样演变成现在的呢?

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一步一步、一件一件完成的,我比谁都要了解演化过程,可揭开结局时却不禁要问,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是脑肿瘤没错。”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医生严肃地对我说,“需要做切片手术。”

“脑癌......”我坐在椅子上头脑一片空白。

“脑瘤,还不知道是良性还是恶性的。”医生强调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我,“头痛、呕吐这么久了应该早点来的,家里人也不陪着。”

“有别的症状吗,晕倒过吗,有出现过幻觉吗?”

我全身冰凉躺在沙发上,一先生迟迟未出现。

期间搞不懂为什么想起还是小学生的事情。

一天很反常的,班主任上午没来,要知道他平时是多么争分夺秒的人啊,连课间恨不得都利用起来。

下午上课时,即使是小孩也能看出来他的劳累。才讲了几道题,他便停下来,坐在讲桌前,用颤抖的手取下眼镜,再慢慢地掏出卫生纸擦拭眼角。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是看他一下一下,起码过了两三分钟才重新戴好眼镜,抬起头。

“老师的母亲去世了。”他讲课的声音很洪亮,当时却很小声,还仿佛费了很大力气似的。

“所以上午的课没有办法过来,这节课也没办法在继续了,你们复习吧。”

说完他用力揉了揉鼻梁,走出教室。

在我幼小的世界里,总觉得大人拥有许多特权,可以凭喜好做很多小孩不能做的事,还可以规定什么事小孩子能做,什么事不能。

我哭的时候,他们便郑重地告诉我,不可以哭,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会哭的大人,虽然不像我嚎啕大哭,也不像同桌会小声抽泣,甚至倒像被沙子迷住眼睛,但的确在流眼泪没错。

不过老师母亲去世的事情并没有对我们造成困扰,没过多久就把对他的担忧抛之脑后了,我还记得那天全班都为放学没有拖堂而开心,我和同桌终于有时间跑去三个街区后的高中吃到心心念念很久的沙冰。

若非天灾,死亡,很难打动非亲非故的人吧。

后来我渐渐成长,经历越来越多,人们打破以往开朗又坚强的假象,面目全非,却仍然把严格的话强加到儿童身上。

父母离世,亲戚为了躲避债务牵连人间蒸发,福利院里所有人都活在被泪水浸泡的日子,他们从没关心过彼此心碎的原因。

我们自顾不暇,哪有时间为别人悲伤呢。

所以我不敢可以把生病的事告诉谁,他们背负的压力已经够多了,而泪水对我根本一文不值。

电视正在播放探索节目——大多数疾病不是因为微生物对人的作用引起的,而是身体想对微生物产生作用引发的灾难。病毒掠夺活细胞的基因材料,以此制造更多病毒,身体为了摆脱病原菌,免疫系统有时摧毁细胞会随之破坏了重要组织。

旁白用磁性的嗓音科普,像在解说一次战斗。

这场交兵正在我脑子里如火如荼地展开。

我突然想起曾经不知在哪本书上看过,人类拥有长尾巴的基因,如果它们能活跃起来的话。

战争会令我长出尾巴吗?像猫大人那样黄白相间、滑溜溜的尾巴。

我一定是太想念我的猫了,以至于现在无比想长出尾巴。

它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着等死?

请不要再努力了。

请不要再挣扎了。

请不要再继续了。

医生说肿瘤会压迫神经,患者很容易会出现幻觉,一旦出现幻觉必须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

一团黑影遮蔽了大部分视线,它的眼睛就在黑雾中央。巨大的,褐色的瞳孔,里面肌肉纹路又高又粗,如同连绵起伏的丘陵包裹住湖泊,深不见底。

我暗自猜测过它的形态,可能是文艺作品里尖嘴獠牙的骇人妖怪,或者恐怖片里从电视爬出来的长发女孩,再不济也得是奇珍异兽,发出的叫声足以震碎五脏,像我恐惧死亡般恐吓我。

好像这样才能安慰自己已经尽过力了,死而无憾。

然而那是一张网,铺天盖地笼罩在头顶上,周围不断收拢,如同被装在垃圾口袋里。无法求救,无法逃脱。

它的目光穿透我身体,穿透三十年漫长的岁月,绵长且沉重的遗憾,恶心感密密麻麻爬满全身。

放弃吧,它说。黑雾慢慢包裹住我,寒意漫延周身。当雾气触碰到皮肤时,那种奇怪触觉,令人汗毛倒立,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是蛞蝓!类似没有壳的蜗牛,却可以长到手指长度,正是这种湿哒哒、滑腻腻的东西紧紧缠住我,从中分泌的粘液几乎要流进嘴和鼻孔。

快坐起来!离开这里!快跑!我内心嘶吼道,身体却一动不动。

窗外夜色渐浓,礼花在天空哗啦啦炸开,五光十色的光芒撒在我手臂上,电视也开始播放喜庆的音乐。

新年快乐呀。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小静的短信弹出来,文字后面的表情真可爱呀。怎么能让她承受我的死亡,真不想让她伤心......

我听见锅里水沸腾的声音,压灭了火焰,原来刚刚是想烧水煮饺子,过新年才下狠心买最喜欢的海鲜馅,躺下来竟然忘记了。

一股冷风拨弄刘海儿,好冷。空气中有薄荷的味道,明天会下雪吗?我这样想着,似乎听见了雪花下落和地面结冰的细碎声响,在这样热闹的节日里唯有我能听到。明天雪花会铺满街道,换季买大衣配上围巾应该很漂亮,可是从夏天就开始期待啦......

放弃吧。快放弃。一先生催促道。

我艰难地握紧手机,想拨打急救电话,可手指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绝对不可以就这么死了,绝对不可以!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抽走,终于手机掉到地上。

好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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