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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七期.姐姐
1990年的冬天,平安村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村里会算卦的阿婆说,这雪大得不正常,恐怕平安村会有灾祸,她的话一语成谶。
那一年的冬夜,伴随着两声响亮的啼哭,一对龙凤胎呱呱坠地。同时,一个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眼睛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的女人正躺在已被汗水浸透的皱巴巴的床上,颤抖着身子,暴起青筋的双手拼命想抓住一点什么,但在阖上眼的前一刻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长眠于冬夜,那个女人是我和姐姐的母亲。
我和姐姐同一天出生,在我们出生那一晚,连续多日的暴风雪达到了最高值,刮倒了好几家本就摇摇欲坠的土房子,还冻死了村子里无数头猪。村民们手忙脚乱地一边抢修着房子,一边又要将所有的猪赶到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慌乱的脚步声中掺杂着嗷嗷待哺的婴儿无助地哭泣,也掺杂着村民们因失去房子、牲口的痛惜。
那一场悲惨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晚。
后来很多年过去,村民们回忆起那一夜都还是心有余悸,天要亡人,人不得不亡!而我和姐姐的名字也应运而生,她叫吴雪,我叫吴寒,但人们更多地只记住了我叫吴寒,却没有人喊过姐姐的名字。
自我记事起,就很少看到姐姐笑过。我又瘦又小,即便后来长到七八岁,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五六岁的模样,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村子里,他们都觉得母亲肚子里本来应该只有我一个,是多余的姐姐夺去了我的营养,才使我成长得十分缓慢,不仅如此,爹还认为是姐姐害母亲失去了生命。所有人都讨厌、嫌弃姐姐,时间久了,姐姐就不再说话,也不再笑了。
同样,我也不爱笑。我个子瘦小,免不了被村里孩子们欺负和看不起,有一次嘴巴和鼻子被一个一直欺负我的孩子故意灌了很多沙子,呛得差点咳死过去。那一次姐姐发了很大的火,带着我找到那群孩子让他们道歉。
“谁把我弟弟弄成这样的,站出来!”
一向懦弱、不敢大声说话的姐姐那一天的声音却是分外响亮,在后来很多年里我都还记得姐姐站在我面前黑着脸,让他们道歉的样子。
“以后你们再欺负我弟弟,小心我揍你们。”姐姐说话的同时,还扬了扬从家里带来的棍子。
自那后,那些欺负我的孩子真的收敛了很多,但他们把矛头却对准了姐姐,姐姐去挑水的时候,会有人故意扔石头溅她一身水,姐姐用背篓背麦子时会有人将青蛙、虫子扔进背篓里吓她,更可恶的是那些孩子的妈妈,一群闲得没事干的长舌妇成天在爹面前煽风点火,说姐姐是赔钱货,趁早寻个人家嫁出去。
爹向来不喜欢姐姐,他总是毫不在乎姐姐的想法,笑呵呵地应和着那群长舌妇,说他早就想好了要把姐姐许配给谁家了,逗得一群长舌妇乐呵得五官都笑得扭曲。
我讨厌爹,讨厌这个村子,我心疼姐姐,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日子就这样压抑地从我们每个人身上一天天碾压过去。
2009年冬天,村子突然发了一场瘟疫,所有的猪都变得精神不振,不肯进食,有的甚至口吐白沫,村民们找的兽医也是束手无策,最后只能把一头又一头病死的猪拉走掩埋。猝不及防的变故让向来以养猪为生的村民没了生计,只能把压力给到村长,让村长给她们寻求活路,村长,正是我爹。
爹用他那部平时不舍得用的老年式手机给我打电话时,我正站在大学宿舍窗前看雪,听到爹说要让姐姐给他们想办法,气不打一处来。爹当年把姐姐嫁给邻村的王小二时,爹还不是村长,却要了人家一大笔钱。好在王小二人不错,不仅对姐姐极好,也很听爹的话。两人结婚后就进城打工,王小二凭借着自己努力还当上了包工头。
就在我准备替姐姐打抱不平时,爹却说姐姐答应了,还说姐姐和王小二已经在赶回村的路上,让我也回去一趟。
我回到村子时家门前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从爹的口中我才知道,原来姐姐和王小二商量后决定,王小二不在城里当包工头,而是要在平安村建立一个矿厂。平安村本来就盛产钒矿,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人投资,也没有人敢揽这个活,王小二的话无疑给了全村人希望。
于是钒矿厂就这样开起来,陆陆续续,有很多外出打工的人也愿意回来去王小二开的矿厂干活,村民们见到王小二就喊老板,见到姐姐就喊老板娘。自从有了矾矿厂,本就有着一手好厨艺的姐姐主动担任起了做饭角色,即使王小二多次劝说让她别累着自己,姐姐也总是笑笑不说话。而爹也很积极地提出自己的观点,让厂里实行三班倒的工作机制,钒矿厂的机器就这样每天高速运转着。
那一天的雪下得特别大,爹兴冲冲地找到王小二,让他给厂里工人放半天假,他要发动全村人做好事铲雪。听到爹说让姐姐留下来给厂里工人们准备午饭时,王小二说什么也不同意,但姐姐却是拉过王小二,轻轻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路上站满了黑压压的人,村民们喊着号子热火朝天地铲着雪,一派欢天喜地。
“砰~”所有人的动作因这一声巨响呆滞住。
“砰,砰~”这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矿厂,是钒矿厂爆炸了。”这是爹的声音。
“吴雪!”这是王小二的声音。
浓烟滚滚下,是苍茫白雪也覆盖不住的满地碎片,那个昼夜不停工作的机器,终于停工了,而平安村,再次,不平安了……
那一天,也是姐姐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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