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人群,匆忙的脚步,有序又杂乱的队伍,当一阵风从黑洞洞的通道口吹来,人们不自觉地朝前拥挤,周灵就这样被推进了铁皮的车厢里,她勉强找了个空隙站直了身体,随着周围的人一路摇摇晃晃,最后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梦里,她的姑妈又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她百般推脱不下,勉强同意加了对方微信,结果两个人只互通了姓名和年龄,她就被对方从好友列表里删除了,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我想找个比我小几岁的,你的年龄不符合我的要求,算了吧。”她愣了愣,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也把对方从好友列表里删除了,顺便把他们的聊天记录也删除了。
周灵抬起手,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其实说梦并不确切,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一件事,可以被称之为回忆,她以为她早就已经把它忘记了,为什么会突然从脑海里被翻腾了出来?37岁,大龄未婚,还没有男朋友,像个流浪儿一样被亲戚朋友在熟人圈里找“收养对象”,类似的事儿经历了不少,周灵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坦然面对。
“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啦?”“年纪一年年上去了就不要再挑嘞,再挑就嫁不出去了。”“你老了怎么办哦。”这是她常被唠叨的几句话,周灵也回答不了这些问题,她只是靠着直觉走到了如今无人问津的地步,老大难周灵的心忽忽悠悠的,找不到依靠的港湾。
昨晚,她又梦到了“他”,“他”好久没来她的梦里了,这让她很高兴,一晚上都兴奋得脑细胞异常活跃,这也直接导致了醒来早上半死不活的混沌状态。
“他”无疑是个帅小伙儿,一见就让人喜欢,而这样让人喜欢的人却只喜欢她,这可太让人欢喜了。“他”是她的同学,他们一起走过了年少时光。他们最常去的地方有一棵大榕树,阳光从它浓密的枝头星星点点地洒落下来,在梦境里闪闪发光,有风的日子,她的长发会被吹起,伴着树叶的沙沙声被带向很远的地方。她也像被风卷走一样离开了“他”,但她却并不悲伤,因为她知道不管她去到哪里,“他”总是会在老地方等她的,她可以尽情挥霍,她是不是太坏了?但梦里的“他”对她就是这样好,她永远也不用担心“他”会变心。所以梦到“他”怎能让人不欣喜呢?
“啊~原来是乐极生悲。”周灵恍然大悟地想,脑子是要让她清醒清醒,所以才翻出了血淋淋的现实。但被人等待的感觉还牢牢地占据在心间,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没让她落下上扬的嘴角。周灵相信着,真的有人在等着自己,但她也不会对别人说,否则她的耳朵要更不清静了,肯定要被说“脑子坏特了”,她可不敢让人冤枉她的脑子,不然说不定每天会放一些能让她抑郁的现实“小电影”,就像今天这样。
再次顺着汹涌的人潮走出了封闭的地下,周灵默默地吸了一口不算新鲜但是流通的空气,迈着和身边人一样急匆匆的步伐走向公司。
“灵姐,你知道了吗?老板把之前你负责的项目给威廉了,其他人好像已经都知道了。”刚到公司,平时和周灵关系亲近的老板秘书就告诉了她这个坏消息。
周灵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老板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想找他聊一聊。”
“他早上有个会,你十点半过去找他,他应该可以给你点时间。”
“好的,谢谢你。”
对于这件事,周灵其实早有预感,虽然刚开始老板让她做这个项目的确是有意提拔她,但随着客户对她的意见增多,老板改变了主意。
客户对她为什么会有意见呢?首先,周灵是个女人,还是个到了这个岁数还没结婚的女人,让客户觉得她一定是个难搞的女人。而周灵从某些方面看来确实难搞,不爱和客户套近乎,不会说漂亮话儿,更不要说送礼和请客吃饭,总是硬邦邦地询问项目细节,埋头修改设计方案;其次,周灵希望设计方案走标准流程,而客户则并不以为然,觉得有些设计毫无必要,美其名曰不符合公司实际需求;最后,周灵在下班后很少能及时回复客户信息,让客户觉得自己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周灵对此很无奈,虽然她经过了种种努力,但并不能改变她不能改变的,例如,性别、未婚、标准。
十点半一到,周灵敲开了老板办公室的门,“老板,现在有时间吗?”
“进来,坐下吧。”
“听说威廉会接手我的新项目?”
“你已经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我很难不知道,因为大家都知道了,而只有我不知道。”
老板听到这句话,沉吟了片刻,正了正身子,端起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客户和我交流了几次,当然我也听了你的汇报,综合考虑下来,还是觉得威廉接手这个项目更合适,他比你更有经验。”
“是吗?但他刚进公司的时候是我带他入行的。”
“早晚不是重点,是客户和他接触后,指定让他成为项目负责人的。”
“好的,我明白了,我之后会把我手上的工作都交接给他的。”
“我对你的工作其实是肯定的,你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大家都看到了,失去这次机会虽然比较可惜,但以后有的是机会。”
“谢谢老板。”
不过片刻,周灵就平静地走出了老板的办公室,随后找到了威廉,和他聊了两个多小时,推拒了他请客吃饭的邀请,一个人默默地走回了办公室。这时,脸上的笑容终于落了下来,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努力却没有收到回报,遇上这样的事谁都不可能不沮丧,但这就是成年人的常态。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周灵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之中。
周灵又做梦了,又回到了那棵大树下,看到了“他”灿烂的笑容,于是她也跟着笑起来。隔了这么短时间再梦到“他”让周灵很惊喜,因为以前总是要隔个好几个月,甚至年来计,而这次却只是短短的几天。这么多年,只要“他”一入梦来,周灵就会马上想起他,回忆这么真实,好像真的发生过,梦醒过后,周灵总是会问自己,她从小到大有没有这样一个同学,仿佛“他”是真实存在,但脑子里的记忆却给出了相反的答案,难道是她失意了?或是在平行宇宙里的自己遇见的“他”?
因为做梦和回忆,让周灵工作的状态一落千丈,又是几夜的梦,最后她在白天也会隐隐约约看到树的影子在眼前浮现,她觉得这可能是命运给她发出的强烈暗示,她决定出发去找那棵树。
周灵要辞职的消息在她认识的同事间引发了不小的震动,大家都知道她前不久工作上遇到的挫折,但并不认为她会为此赌气辞职,毕竟她已经在公司工作了这么多年,老板也算赏识她,而且这个年纪也不好找工作,知道她居然是裸辞,更是纷纷劝阻,是不是太冲动了?万一之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老板也挽留她,让她放个假再回来上班,但这些都被周灵摇头否定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找什么,什么时候能找到,辞职的理由更是说得含糊不清,因为如果告诉他们她是因为一个梦辞职的,那可能她就被不是被轮流谈心,而是被送去看心理医生了。
幸好周灵不需要向其他人交代了,这可能就是单身的快乐吧,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父母前两年也相继去世,更是把这一条诠释得更淋漓尽致。在辞职的第二天,就走出家门,背上行囊,开始了不知道目的地的旅程。
虽然不知道确切的目的地,但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给周灵指引,她看似随意地买了张火车票,但却好像来到了一座她熟悉的城市。平时口味清淡的她,变得无辣不欢,出门时会常常下意识地备着一把伞,在午后突然下起雨时,从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明明更擅长画水彩,但路过绘画用品商店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买了几管油彩,开始背着画板画起了油画写生。
“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周灵抬头看了一眼对她说话的女孩儿,发现她从没见过,“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好像不认识你。”
“啊?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了。”说着匆忙地走开了,但走出一段距离以后又频频回头看她,周灵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
但当周灵第三次在写生的时候被人认错后,她终于好奇起来,难道她是个大众脸吗?在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都没有被人认错过,到了这儿半年不到就被认错了三次,这似乎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我长的真的和你认识的人这么像吗?”
“仔细看有点差别,但真的很像。”
“你手机里有她的照片吗?”
“嗯,有的有的,我拿给你看。”
周灵发现照片上的人真的和她长得很像,她看上去很爱笑,是个活泼的性格,这点和她不一样。她正想着,世界上会有两个长得这么想像的陌生人吗?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呢?突然其中一张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照片中有一棵大树,和她梦里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她指着这张照片问:“这是在哪儿拍的?”
“这是在老师的家乡拍的,她那时候带我们去她家那儿写生,我们一起在那里的一棵百年大榕树下拍的。”
“能告诉我这是在哪儿吗?我也想去看看。”周灵的心跳得很快,她没想到以这么戏剧性的方式找到了她梦里的地方,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安排着这一切。
第二天,周灵就迫不及待地出发了,这次的目的地清晰可见,但她心里却忐忑不安起来,难道是因为近乡情怯?路途并不遥远,大半天的时间就到了这座安静的小乡村。一踏上这片土地,周灵就仿佛觉得自己是一个漂泊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暖、安全,这感觉让她想流泪。她找了个老乡问路,他对着她看了好半晌才愣愣地说了个方向,她知道她肯定来对了地方,梦里的大树离她不远了,而她又能不能解开另一个疑团呢?
周灵一路走一路看,路上的年轻人很少,大多都上了年纪,不少人都干着繁重的体力活儿,她时不时就要停下脚步,帮着拉拉车或是提些重物,收获了老人们和蔼的微笑。有一个老伯得知她特地来看大榕树,坚持要给她带路,于是他们一路上就聊起了天。
“老伯,你们村子的年轻人都干什么?”
“大多数都去村子外面了,留下点不愿离开故乡的上了岁数的老人。”
“但上了年纪还是要有孩子在身边比较好,否则干啥事也不方便。”
“村里有几个娃娃在附近的城里工作,时不时就会回来照顾我们这些老人。有一个和你长得忒像,刚开始我还以为她回来了,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这么说?”周灵的心揪了起来。
“唉,好人不长命啊。”大伯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
周灵也不敢再问,两人默默地向前走着,气氛变得有点沉重,走到天快暗下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大榕树的影子,大伯指了指远处的一座房子说:“那里就是我的家,晚了可以来吃饭。”说着便和周灵分手了。
周灵此时的所有心神都被大榕树给吸引了,它看上去比梦里的还要高大,枝干粗壮强健,密密的树叶遮盖在顶上,层层叠叠的似乎完全没有缝隙,它是如此巨大,感觉需要几十个人合抱才能围成一圈。周灵的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但她却一个也没有抓住,最后仰着头站在榕树下忘了时间。
“大妮?是你吗?”
一个男声从身后响了起来,周灵转过身看到了“他”,中年的“他”。当他们四目相对时,彼此都愣住了,久久地看着对方,没有说话。“他”脸上闪过失望、沉思、了然又黯然的表情,周灵觉得自己读懂了,但又好像一无所知,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
“你是从上海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大妮告诉我你在上海。”
“大妮......是谁?她为什么会知道我?”
于是周灵听到了一个故事。从前,在这个小乡村里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出生后不久,村里发了场大水,很多村里人都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其中就包括双胞胎姐妹的父母,一位好心的寡妇收留了姐姐和其他几个在灾难中失去父母的孤儿,而妹妹则被来抢险救灾的夫妻收养了,从此姐妹俩天各一方。姐姐长大后成为了一名画画老师,知道了她有一个妹妹,但她并没有想要去找她,直到她几个月前得知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想要最后去看一看自己骨肉相连的妹妹,但这个愿望却没有实现。
周灵听完后百味杂陈,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对她提过这件事,当知道时,她们已经阴阳两隔了,而现在她站在了这里,是命运对她们的补偿吗?太可笑了。周灵真的笑了起来,但却比哭还难看,最后终于嚎淘大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明明她们根本没有机会认识过,但心里就像塌了一块。
等天完全暗了下来,静静的月光洒在了榕树上,周灵慢慢地平复了心情,她问:“她在哪儿?”
“按她的愿望,就洒在了这棵树下。”
原来如此,周灵想,所有的梦境都有了解释,但为什么那么迟?
“你和大妮是一起长大的吧?”
“嗯,我也是被收养的孤儿之一。”
“收养你们的妈妈还在吗?”
“还在。身体还算健朗,但这几年脑子已经有点糊涂了,之前由我和大妮轮流照顾。大妮在城里教书,一般双休日会回来,忙的时候可能会一个多月回来一次,但现在......”
周灵一瞬间就做了决定,她问“他”:“我看上去怎么样?像不像?”
“他”深深地看了周灵一眼说:“像!”
“那我们赶紧回家吧。”
当周灵踏进一座朴素的小院时,一个老太太正坐在房门口朝外引颈张望,当看到周灵时,她腾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说:“妮儿,你终于回来了,再忙也不能忘了回家。”
周灵忍不住热泪盈眶,上前抱住老太太说:“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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