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敬济元夜戏娇姿,惠祥怒詈来旺妇
(第二十四回 经济元夜戏娇姿,惠祥怒詈来旺妇)
一、一个人的元宵节
这一回是《金瓶梅》里的第二个元宵节,上一个元宵节的主角是李瓶儿,所有华丽和喧嚣似乎都只为她最后的会情郎做铺垫。而这一个元宵节的主角是宋蕙莲,这是宋蕙莲最为绚丽夺目的瞬间,所有浪漫无比却转瞬即逝的烟花都象征了她昙花一现的风流和美丽。
接着上一回,宋蕙莲继续“表演”着轻浮、无知和自大。
西门家元宵宴,西门庆、妻妾、女儿女婿权力阶级全部列席,四大家乐(春梅、玉箫、迎春、兰香)、四小丫鬟(小玉、元宵、绣春、小鸾)席侧伺候。宋蕙莲是仆妇,正如《红楼梦》里常说的,那是“嫂子去不了的地方”,然则她竟然“独自坐在穿廊下一张椅儿上,口里嗑瓜子儿”(词话本在这个局部有“不得上来”的字样,但绣像本酌情删了)。
宋蕙莲在穿廊下扮演着“二传手”的角色,上面要酒就喊酒,来迟了就喝骂起来。磕的瓜子皮丢了一地,委屈着画童帮她扫地。画童多少有些不乐意,然则被西门庆骂过才知道,原来这个“嫂子”已经不是曾经的“嫂子”了。
只是,“坐在穿廊下”就是为了骂画童吗?作者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在家宴觥筹交错的瞬间,潘金莲和陈敬济竟然眉目传情、动手动脚起来,现场的所有人都瞒住了,唯独落在了外面宋蕙莲的眼里,她也没有声张,而是:
“口中不言,心下自忖:‘寻常在俺们跟前,到且是精细撇清,谁想暗地却和这小伙子儿勾搭。今日被我看出破绽,到明日再搜求我,自有话说。’”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记下了这事,将来可以报复潘金莲。很显然,这是一个极有力甚至可以致命的武器,然而武器在手,就看怎么用了。潘金莲也曾经私仆琴童,然而告密的李孙二人终究对她无可奈何,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西门庆也不愿坐实自己的绿帽子。
对于宋蕙莲来说,她目前的地位和话语权可能比李孙二人强,所以如果想扳倒潘金莲的话,最好的就是等待时机的出现。然而令人捧腹大乐又唏嘘不已的是,宋蕙莲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些,她的“自有话说”最终用行动来解释,居然是——跟潘金莲争夺陈敬济!
宋蕙莲从理论上是不大可能与陈敬济直接对话的,然而元宵节走百病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相聚的机会。什么是走百病呢?古人元宵节十五或十六夜里,要结伴出门走走,祛除百病的意思。本来古代妇女很少有出门游玩的机会,元宵节走百病是难得的良机。上一年西门家妻妾们借着给李瓶儿拜寿游了一回狮子街,这一次她们重游故地。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西门家今年的元宵节仍然充满了欢声笑语。只是,参加游玩的人发生了点变化:
吴月娘身体不舒服,不去;西门大姐心情不好,不去;李娇儿脚痛,不去;孙雪娥倒是想去,但看吴月娘没去,不敢去……
看出来了吧,花园美人帮以外的人通通都不出门了。
“当下三个妇人,带领着一簇男女。来安、画童两个小厮,打着一对纱吊灯跟随。女婿陈敬济踹着马台,放烟火花炮,与众妇人瞧”。
这就是要出发?
宋蕙莲开始“玩花样”了。她忽然跟陈敬济说让他等等,她要回“屋里搭搭头”,就是补个妆整理一下发型。陈敬济身边可是一堆丈母娘,于是说马上就动身,没想到宋蕙莲来了一句神回复:
“你不等,我就恼你一生!”
真是浪漫得海枯石烂的情话啊。太像一对老情人,又像一对小儿女,然则,他们似乎向来没什么交往也没什么交情啊!宋蕙莲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勾引陈敬济了?是决定要在潘金莲眼皮底下调戏陈敬济了?
美人们出发了,气势浩浩荡荡,“游人见一对纱灯引道,一簇男女过来,皆披红垂绿,以为出于公侯之家,莫敢仰视,都躲路而行”。和去年一样,西门家的妻妾依然是狮子街的明星。然则,花园美人帮都成了衬托,宋蕙莲才是这些明星中的明星!她“一回”让陈敬济放个炮,“一回”让陈敬济放个仗,不是故意丢了头上的花,就是不小心落下脚下的鞋。孟玉楼实在看不下去了,问了一句:“如何只见你掉了鞋?”
好嘛,宋蕙莲等了许久,终于有人肯问这个问题了,终于等到她人生的巅峰时刻了!她骄傲地向花园美人帮展示她的最强实力——比潘金莲还小的脚,她竟然将潘金莲的鞋子套在自己的鞋外面穿!
看到这一切,孟玉楼悄悄地,“一声儿也不言语”。
我猜想聪明的孟玉楼已经想通了一切。宋蕙莲凭什么在家宴上高声吆喝呢?宋蕙莲又凭什么向潘金莲借鞋呢?宋蕙莲更凭什么嫌自己的鞋踩着地上的泥而套着潘金莲的鞋呢?曾经“媳妇子有什么说处”的“处”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呢?
她什么也不说。在众人面前被羞辱的潘金莲会善罢甘休吗?而那个“不言语”的大姐姐,接受了西门庆调岗安排的大姐姐,知道这事了吗?她也在等待潘金莲吗?孟玉楼已经清楚地嗅到了漫天的战争味道,她在等着宋蕙莲继续膨胀,等着潘金莲沉痛的一击!
然而,没心没肺的宋蕙莲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还沉浸在主子爱宠的骄傲和元宵节日的喜庆中。她对陈敬济说的不等就恼一生的情话,多少有点一语成谶的味道,为了这一夜的一“等”,她真的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二、灶上的战争
本回的后半部分,宋蕙莲与惠祥发生了战争。惠祥是来保的妻子,我们记得上回上东京的时候是来保和来旺一起去,但主要是来保在说话,显然,如果西门家的家丁排序,来保是第一位,来旺最多第二位。也就是说,理论上惠祥的地位应该比宋蕙莲更高才对。然则,宋蕙莲已经不是原来的“嫂子”了,惠祥明知如此却迎难而上,免不了要吃眼前亏。
战争是这样发生的。
西门家来了客人,西门庆要待客请茶。工作自然就派了下去。
平安往堂屋要茶,小玉和玉箫正玩得开心根本不搭理,宋蕙莲则一把将工作推走,说她们只管吴月娘房里的茶,其他地方的茶往厨房问“上灶的”要去。
惠祥在厨房里上灶,这时候她手头的活是“吴大妗子的素菜”,也就是说她在为吴月娘的大嫂做斋菜。因此她拒绝去泡茶,并且她对宋蕙莲所谓的“上灶的”极度不满,一来宋蕙莲本来也是“上灶的”,二来宋蕙莲现在仗着和主子通奸爬上高枝了。
一来一往,消极怠工,茶端出去都冷了。误了西门庆的事,要挨打了吧?幸好惠祥干的是吴月娘的“私活”,吴月娘包庇了一下,只是挨了几句骂。
清官难断家务事,谁也说不清这客厅的茶是该全家的大厨房负责还是吴月娘的小厨房负责。于是吴月娘为此定下了规矩,以后这类茶一律由玉箫和宋蕙莲负责,这大概是因为她们相对于大厨房灶上清闲一些,应急起来灵活一些。所以,我们可以据此认为,在这件事上,宋蕙莲是理亏的。
然则毕竟宋蕙莲和玉箫都是吴月娘房里的人,并没有挨半点骂。惠祥对此极度不平衡,寻机找宋蕙莲单挑,二人剑拔弩张破口相骂,惠祥一字一句打在七寸要害,指明了宋蕙莲与西门庆通奸,“你把娘(指妻妾)们还放不到心上,何况以下的人!”宋蕙莲站在高地毫不示弱,“随你压我,我不怕你!”
不多引用,如果我们仔细观察文本就会发现这样的事实,惠祥说话的逻辑和口气与孙雪娥春梅吵架时非常相像。这时候的宋蕙莲占着西门庆的宠爱,吴月娘的包庇,耀武扬威,趾高气昂,像极了当日的潘金莲,然而和潘金莲相比,宋蕙莲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差太多了。要想在高高的枝头上猖狂地炫耀,不怕暴风雨还不够,还得先找好避难的巢穴;有坚硬的翅膀还不够,还得有足够的聪明。显然,宋蕙莲不是这样的高枝鸟儿,很快来旺就回来了,她骄傲的漫天烟火很快也要谢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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