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文|仲夏星辉
1
午后的阳光很柔和，把一股慵懒的气息带进了房子，若是周末，绝对是午睡的好时光。 但今天不是周末，和很多时候一样，今天房子里只有一位朴素的中年妇女。
赵大妈拿着着抹布，用娴熟的手法把电视柜的每个角落拭擦得一尘不染。她就像不用经过思考，身体行云流水地做出动作，只是神情有点木讷。她正如常地利用白天时间打扫着儿子的家。
白天独自在家的日子机械地重复，可赵大妈最近发现自己获得了一个特别神奇的能力：她能跟这所房子交流。
“哎哟，你把我弄疼了！” 电视柜某处，传来一把铜铃般清脆的叫声。
“还有还有，我们刚才不是在这个位置的！” 同一个位置，又传来相似的声音。
原来是木纹色的电视柜上，有一对陶瓷小人发出尖细的叫声，它们正对着赵大妈叫喊。显然他们对妇女的伺候不太满意。
两只陶瓷小人的叫唤声打破了宁静，妇女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讪讪笑道：“真不好意思，刚刚发着呆，我这就帮你们摆正。”
妇女小心翼翼地把陶瓷小人放好，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会在其上留下污渍，又仔细打量了这对新婚纪念的小人摆设：女生穿着美丽的白色婚纱，双手捧鲜花，洋溢着幸福；男生单膝跪地，正在向女神表露着爱意。
把它们摆得端正，妇女也露出满意的笑容。便走向下一处继续平静地“工作”。
“我说，你也歇会吧，时间还早呢。”电视大哥原本享受着阳光，安静地假寐着，他知道妇女午饭随便煮了面吃了以后，就一直在收拾，便不由得关心起来。
“放心，时间我算得刚好，今晚的菜得提前两个小时准备。”赵大妈抬头自信地看了看时间，估摸着要加快点速度，好留够时间腌肉洗菜。
“亲，你不是昨天才把我扫过吗？”感觉到身体被拍打，沙发懒羊羊地撑开眼睛说道。
“现在的天啊，灰尘大。你忍一忍，很快好了啊。”妇女若无其事，机械地继续打扫着。
“停！早上你已经灌我一肚子的水了，再来就要泡坏了。”看到妇女提着一个浇水壶靠近，窗台的小盆栽慌张地喊停。
“哦？我早上已经淋过了吗？呵呵，年纪真的大了。”妇女搔挠了挠后脑略带花白的头发，便停住了准备迈出阳台的脚步，走了回头。
“救命！要死人啦！要爆炸啦！” 突然，厨房传来汤煲的一声惊叫。糟了，赵大妈忙于打扫，忘了把已经沸腾的汤调成小火。过度沸腾汤汁正在剧烈翻滚。
赵大妈吓得整个人腾起！她也顾不上丢下手里的浇水壶，立刻向厨房飞奔而去。
慌乱之中，她没有留意到，穿过客厅的时候，水壶不小心刮碰到了电视柜，让柜子里的摆设一阵摇晃。
有一声惨叫传出，随后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竟然是那对陶瓷小人摔在了地上，新郎的身躯整个断裂！其他幸免遇难的小摆件，都被这一幕惨剧惊吓得窒息，庆幸自己的位置不在柜门边缘。
只是，只顾着冲到厨房的赵大妈，还对此毫无察觉。
2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屋里亮起温馨的黄色灯光，赵大妈摆好了一桌的饭菜，正对着对面的两个年轻人讲述着今天的“新鲜事”。她声情并茂，露出了一整天最丰富的表情。
“今天的地板又擦过了，你们甚至可以不穿拖鞋的；噢对了，平时没发现空调顶藏着好多灰啊，我搬了凳子垫高，都清扫了；呵呵，今天还差点把小花草们淋坏了；你俩阿，今晚吃多点，我准备了好多呢！” 说到这一顿晚餐，赵大妈显得尤为自信。
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穿着整齐的白衬衫，刚刚脱掉的领带和公文包还摆旁边，左手拿着放不下的手机，一堆烦人的公务短信还在不停振动。
“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儿子虽然是认真地说，但是眼睛依然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右手慢慢地夹着饭菜。
母亲欲言又止，但看到儿子繁忙的工作，又不由得忧心他的饮食作息。 安静地结束了一顿饭后，儿子准备到书房去处理点事情，儿媳也准备帮忙收拾一下餐桌。
这时赵大妈突然叫住了儿子，有点无辜地说道： “那个，今天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电视柜，这个，摔了一下。” 母亲小心的捧出一对陶瓷小人，正是那对结婚纪念公仔，新郎的身体明显是断裂的，只不过现在被普通胶水补救着：上下半身有着明显的不连贯。
感觉到儿子和儿媳那点微妙的情绪，母亲又接着道：“明天我买点强力胶回来就好了，我知道那个牌子好，以前我们家摔坏的东西也是那样粘的好。”
儿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只是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看了看满桌子的饭菜，和满屋子的整洁，便只是叹了口气，把话吞了下去。
儿子偷偷看了眼妻子，她没有说话，却是大手大脚地收走了几个餐盘，迅速走进了厨房。
“算了，不用了。”儿子把陶瓷小人夺了过来，就回到书房去了。
赵大妈小声地“哦”了一声，开始默默地整理着饭桌的残羹，脸上又失去了丰富的表情。
3
夜又深了一点，儿子终于把工作忙得差不多了，从书房出来，看到母亲独自在客厅看着电视，儿子没有说话，径自走回了主人房。
他倒不是还在介意陶瓷小人的事，只是这种沉默，他认为是习以为常。
房间里，妻子正在梳妆台前摆弄着一堆他搞不懂的瓶瓶罐罐。
“你也别太怪她了，只是不小心。”他指的是那对陶瓷小人，那是他们订婚当天，为这个温馨小家增添的第一份装饰。
看到妻子整晚都没怎么说话，心想她多半在生气，声音更加温柔了，“改天我们去重新买过好不？”
妻子看到丈夫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好笑，故意瞪他一眼，可随后就停下手上的“活”，在手提包里找出了一张卡片，递给了丈夫。
丈夫接过卡片，是小区内一家提供上门清洁服务公司的宣传卡。妻子接着便说：“我最近算了算开销，平时省一些，每周请人来帮一次忙，还是能吃得消的。家里也不是特别脏乱，平时白天就让妈妈别太费功夫，多腾点时间出门走动走动。”
丈夫的心思还停留在担心妻子因为陶瓷小人的事情而不开心，倒是没想到妻子一点没在乎，反而突然说出这番建议。“原来你没在生气哦？我还在担心你呢。”丈夫晃了晃手中断裂的陶瓷小人。
“生气的啊，可是生完了。”妻子故作娇哼，然后双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肚子，“我是在想，自己也是笨手笨脚，以后不保证不会经常摔坏他的玩具呢。”
“而且阿，之前有一个晚上，妈妈一个人洗碗的时候，我听见她自己在厨房自言自语呢，你也是的，回家以后就别想着工作了，好歹和我们多聊聊天。”
丈夫一阵恍然，突然想通了妻子的话。他伸出手，同样温柔地抚摸着妻子已经隆起的肚子，脑海里浮现着妻子所描述的关于妈妈独自一人时的情景，心头不禁涌出了一阵惭愧和心酸。
两人相视良久，他轻轻俯下头把耳朵贴在妻子的肚皮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4
母亲终于忙完一天的家务，端正地坐着沙发的一个角落，电视机开着，可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分不清她在观看，还是在发呆。
丈夫从房间轻轻走出客厅，看到拘束地坐着的母亲，不由得再次惭愧，他静静地坐到了母亲旁边，拿起遥控把电视的声音调高了两格。
“还没休息吗？明天又该忙了吧，我怕吵着你们。” 赵大妈看到儿子走出客厅，不由得珍惜这个机会多看孩子两眼——似乎又瘦了一些。她心中便开始筹划着接下来一周的食谱。
“不打紧，很久没看电视，出来坐坐。” 儿子没有提陶瓷小人的事情，只是随意地和母亲谈东谈西。
······
“对了，我看到姑母的朋友圈说的，对面街区的超市明天搞周年活动喔，应该挺热闹的，你要不约她去逛逛。”
“还有啊，空调、天花板这种高处的清洁，自己一个人在家千万不要清理，等周末我来吧。”
“以后你呀，不要每天都把整个家清理一遍的，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动手。”
儿子说了很多，赵大妈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却特别享受这一刻。儿子看到母亲听自己说话时，不时会露出久违的笑，自己也感到心里面有些绷紧的东西变得放松了。
第二天，母亲听了儿子的话约了亲友出门，儿子趁着工作午休的的时间独自回了一趟家——他重新买了一套陶瓷小人填补了电视柜上的空位。
下午，赵大妈回到家里，正要如常地开始准备晚餐，不经意间留意到电视柜上的新摆设：
一对年轻夫妇靠在沙发边上，可爱的小孩子门簇拥着，而沙发之上，坐着两个幸福的老人。是温馨的一家老少。
那天以后，每天晚上儿子都抽出时间陪赵大妈看看电视、聊聊天。说来也怪，从此以后，赵大妈那份神奇的能力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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