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

文--咿朵朵

秀秀弓腰背着一捆草吃力地向山下走去，长长的大辫子垂落在胸前，她的鞋踩在石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太阳辣辣的，放肆地吐着光和热；山上不知什么鸟儿“唧唧唧”地叫着。

秀秀借着路旁的石头把草放下，直起身子，用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汗，掏出手绢儿，捏着两个角向脸上扇着风。对面岸上一颗树上零星滴溜着几个杏子，黄橙橙的，在微风中忽隐忽现，秀秀的嘴里湿润了。她三五下爬上了岸，来到杏树下，身子向上一蹦，伸手抓着了树稍，用力一拉一松，一拉一松，熟透了的杏子掉落了下来，秀秀四下环顾，折了一个最大的梧桐树叶子，把杏子捡起，放到叶子里包好。

秀秀望到马路上急匆匆走着一个人，她边走边回头看。哦!是丁香。秀秀正想喊她，一辆汽车急驰而来，“嘎”地一声刹车，汽车挡住了秀秀的视线，她看不到丁香了。然后，汽车绝尘而去。

毛驴眯缝着眼打着瞌睡，身上的蝇虫像蜜蜂围着花朵，虽然它的尾巴不时地左撩一下右撩一下，却根本无济于事。秀秀把毛驴牵过来，毛驴鼻子里呼出长长的白气，嘴巴抖着，发出突噜突噜的声音。

秀秀奋力把草搭在驴的背上，用绳子扎牢。她踩在石头上，一条腿用力一跨，骑到了驴背上，秀秀舞起缰绳，轻落在驴的长脖子上，嘴里喊:回家勒!毛驴应声往前走了。

村口，一堆人。丁香娘被两个人搀着，手里捏着一封信，嘴里絮叨着，“怎么办？怎么办？”那语调说着又哭着，就像吊孝时数落故人的过往。“秀秀，你看到丁香了没？”丁香的哥哥奔过来，按着毛驴的脖颈，焦急地看着秀秀。“她顺着大路走，好像......上了一辆车。”丁香娘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秀秀把草卸下来，把驴栓到圈里，把蓄满水的桶提了过来，毛驴的嘴马上凑过来，立刻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屋里传出爹的呻吟，爹是腰疼又犯了，只能躺着。秀秀把杏子洗了，拿到屋里给爹放到床边。

秀秀暗想，丁香跟人跑了，跑了好!秀秀心里替她高兴。丁香的娘贪图彩礼给丁香定的亲是邻村的，小伙子的左眼周围天生一片青，上面稀稀疏疏长着毛，不忍直视。跑了好！

秀秀捞出毛巾拧了水，把辫子向后一甩，擦着脖颈和脸。厨房里传来娘炒菜的声音。姐姐出嫁了，妹妹还小，家里没有男孩子，爹娘要秀秀招个上门女婿。为什么是我?不是还有妹妹吗？秀秀不情愿，嘴里说不出口。招来的女婿定是歪瓜裂枣，或家庭条件特别差娶不起媳妇或是身体有缺陷的才愿意入赘。有个同学的爹就是入赘，常被同学们取笑奚落，“你娘娶了你爹，呵呵呵。”一家人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低人一等。

秀秀有彼此喜欢的人，是同村的杰子。

“爹，你怎么起来了，我把饭给您送过去。”

“我好多了，一直躺着也不舒服。”秀的爹哈着腰，双手扶着髋部，慢慢地挪着步。“秀，杏子酸甜好吃，去拿出来，你们都尝尝。”

秀秀的女婿李兵比她大六岁，家是外地的。去年秋收时媒人把他带了来，住了几天。玲珑干瘦，像个豆芽儿，咧嘴一笑，满脸的窝囊样儿。倒是能干，勤快的很，爹娘挺满意。秀不愿意多看他，常常从厨房端了饭回屋里吃。他和爹娘聊这聊那的。秀秀明白，人才好，条件好的，哪个愿意当上门女婿？有时想，认命吧，有时又特不甘心。

娘不是不明白秀的心思，娘对秀说，“你爹的病干不了活，娘知道你委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说着就呜咽了。”秀秀能说什么呢!

“呀！杏子!”玲玲说着就伸手拿。

“去哪儿疯玩了。”秀秀抓着妹妹的手。“看小手脏的，先去洗手。”

“丁香姐姐家真热闹，好多人呢!”玲玲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盆里。

“为什么婶子一直哭，一直哭，都没有泪。”

“……唉……”秀的爹手扶着腰，不知是腰疼还是听到丁香的事叹息。

“打了针，婶子就睡了。”玲玲吃着杏说。

“娘，丁香姐为什么跑了?”

“小孩子，乱说什么，快吃饭！”娘嗔怪道。

定亲仪式很简单，家里人和左邻右舍来家里热闹一番，李兵拿出一小笔彩礼就算是小定了。那一晚，秀秀一直听到“骈、骈”的响声，不绝于耳，秀后来明白那是鞭子抽在树上的声音，那个树林是她和杰子偷偷约会的地方。第二天她看到那棵梧桐树遍体鳞伤，一道道沟痕溢出黄色的汁液，像老人眼里混浊的泪水，秀秀一阵心痛。她的额头垫着胳膊靠在了树上，脸朝下，两滴泪珠平行而落，泪眼朦胧中，她愕然发现树皮上点点的红，啊！是杰子的血。

杰子扔掉鞭子，拳头砸向树干，一下，两下，三下。

晚上，秀秀做了个梦。李兵向她扑来，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她奋力挣扎着，气急的李兵张嘴咬了她一口，那口子越来越大，咕嘟咕嘟往外冒血。她的目光所到之处全成了红色，身体轻飘飘的，感觉快要死了。她想，死了好，死了干净。李兵变成了杰子，杰子用手指着她，悲愤地笑，恍惚间，杰子狞笑着，李兵也狞笑着……

没多久，丁香的哥哥找到了丁香，在甘肃黄土高坡的窑洞里，那里只用一个字就可以形容“穷”。然而，丁香的脸上漾着笑。

秀秀背着包，走在山路上，粗黑泛光的大辫子在屁股上左右摇摆。耳畔不知名的鸟儿毫不吝啬地展着歌喉。连石缝里的山崖水也不甘寂寞地发出“沥沥，沥沥”的音符。太阳被山挡着，在山顶迸射出几道光束，照亮了一大片。

秀秀

                                      〈完〉